窗外的雨势渐大, 将合拢的玻璃窗敲出了噼啪的声响。

  时矜刚从浴室走出,房间的门就被人敲响了。

  客栈里会来找他的只可能是一个人。

  时矜放下擦拭着湿发的毛巾, 拉开房门。

  门外的人站的很随意, 但耐不住他身形高大,长手长脚的往门口一站,直接就堵住了半个门框。

  见门打开, 郁辞抬起眼皮,目光在时矜身上飘了一圈:“不错。”

  时矜眼底浮上些许疑惑:“什么不错?”

  郁辞端着手上的托盘走进房间, 闻言他挑了挑眉,语气里染了笑意:“淋雨之后知道照顾自己了, 自然不错。”

  时矜知道他这是在调侃自己。

  他抿了抿唇,耳根莫名有些热意。

  为了逃避这个话题, 他将目光放在男人手中的托盘上:“那是什么?”

  郁辞松了手:“姜汤。”

  雪白的白瓷碗被放到桌上,辛辣的气味便在空气中缠绵着蔓延。

  “山里气候跟外面不一样,你淋了雨, 要喝点姜汤驱寒。”

  时矜的眉毛在听到姜汤这两个字的时候就蹙了起来。

  盯着那碗暖黄色的液体犹豫了两秒, 他开口:“我已经换了衣服, 不会感冒。”

  郁辞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桃花眼里笑意加深:“我放了红糖, 不辣的。”

  时矜还在迟疑。

  郁辞挑了挑眉,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室友原来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小孩要怎么哄来着?

  把药吃了就给你买糖?

  他想了想, 学着过年时在钟灵那看到的哄孩子方法, 语气放柔:“乖,把它喝了, 回去我给你买蛋糕。”

  时矜的表情一顿。

  他这是把自己当小孩哄了吗?

  时矜动了动唇, 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算了。

  他沉默两秒, 在郁辞莫名亮着光的眼神下端起瓷碗, 将里面的姜糖水一饮而尽。

  掺了红糖的姜汤确实比纯姜汤少了些辛辣,只是那股子姜的味道却依旧挥散不去。

  时矜咽下最后一口姜汤,只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姜山。

  他不动声色的将碗放回托盘,委婉的下了逐客令:“我想睡会觉。”

  郁辞也没打算多留。

  他到这里除了是来看望陈姨,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做。

  如果不是担心他这个室友不会照顾自己,又把自己折腾的感冒,他现在应该已经出去了。

  他端起托盘,出门前还嘱托了一句:“如果有不舒服要跟我说。”

  时矜点头:“好。”

  房门关上。

  在喝完房间里的最后一瓶水之后,那萦绕口腔的姜味总算是消散殆尽。

  时矜放下杯子,耳边听着雨水敲打房檐的沙沙声响,倒还真涌上了些许朦胧的睡意。

  湿润微凉的空气最适合盖着薄被入睡。

  几乎是在闭上眼睛的下一秒,迷糊的意识就被睡意拉拽着拖入了黑暗。

  然而时矜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

  清浅的睡眠在睡到一半就变得异常难受,鼻子像是被人用什么给堵上了,呼吸变得格外困难。

  吐出的气体带着滚烫的热意,隐隐约约似乎还有辛辣的姜味,连带着将他的皮肤也熏蒸的开始发烫。

  朦胧间他试图掀开压着自己的被子,却发现手脚像是像坠了千斤的石块,沉重的连动弹一根手指都困难。

  浑身发软的感觉实在不太好受,时矜在睡梦中不可抑制的蹙了眉梢。

  意识昏沉间,他的脑海不合时宜的划过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看来姜糖水不管用啊......

  ——

  郁辞帮着客栈把需要购买的物资列了个清单,中途趁着雨势稍小又出去了一趟。

  等他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下午。

  他脱下身上挂满水珠的雨衣,又在门口换了鞋。

  阿秋将脑袋从柜台上抬起:“郁辞哥回来啦?”

  “嗯。”郁辞走进客厅:“陈姨呢?好些了吗?”

  “还是老样子。”阿秋摇了摇头:“一下雨就膝盖疼。”

  “这应该是风湿吧?你们最好换个地方住。”埋头在桌前吸着面条的男生含糊说了一句,等他抬起头来,见客厅内两人都在看他,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风湿受天气变化影响大,这寨子靠山,经常下雨,有风湿病的人在这里最难熬了。”

  阿秋叹了口气:“医生也是这样说的,但奶奶不肯,说她要是走了,寨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寨子里有学校,奶奶在不下雨的时候会去学校帮忙,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她愁着脸唉了一下,很快又抛开烦恼,看向男生:“你吃饱了吗?厨房里还有面条,我帮你盛。”

  “不用了不用了。”男生摆了摆手,脸有点红:“我已经吃了三碗了,吃不下了。”

  阿秋笑了笑,转而看向郁辞:“郁辞哥呢?你要吃点什么吗?”

  “就面条吧。”

  郁辞给自己倒了杯水,目光看了眼楼上,随口问:“时矜呢,他吃了吗?”

  阿秋盛了碗面条出来,滚烫的碗沿烫的她连忙用手指捏了捏耳垂,听到问话,她啊了一声想起了什么:“时先生从早上回来之后就一直没有下楼。”

  “刚刚吃饭的时候我拜托于先生上楼去叫他,但是他也没开门。”

  正在喝水的于尤点了点头:“我刚刚敲了几下门他都没应,房间里也没开灯,可能是睡着了吧。”

  寨子里下着雨,天气阴沉,如果不开灯房内的光线是很差的。

  于尤隔着门缝看了几眼,发现没开灯,猜想着时矜兴许是睡着了,所以就没再叫他。

  郁辞抬头看了眼楼上,眉心拧起。

  他放下手里的杯子:“我去看看。”

  进山的路途颠簸又难走,除了每天固定的大巴班次和旅游社的团车,一般情况下是没有出租车会愿意送客进来的。

  郁辞不知道时矜是怎么来的,但是早上他问了阿秋,阿秋说时矜是昨天夜里到的青柳寨,按照时间推测,他应该是刚从派出所出来就来了这里。

  时矜没开车,而一般没有预定是很难找到愿意来青柳寨的出租车的,所以他大概率是坐大巴来的。

  那大巴车最初他也曾有幸坐过一次,开的又慢又晃不说,车厢里的味道混杂的简直让人窒息,他估计时矜昨天来的时候一定很煎熬。

  楼上的床铺也铺的单薄,加上今天早上淋了雨......

  郁辞眉心皱的更紧了。

  他几步踏上楼梯,走了没几步又倒回二楼,在楼梯口旁边的库房里抱了两床被子。

  “阿秋,麻烦你帮我熬一碗粥。”

  看着男人上楼的背影,阿秋眨了眨眼睛:“好。”

  外面阴沉的天气导致走廊上的光线也不太好。

  郁辞按开了走廊的灯,借着头顶暖黄色的灯光走到廊前,停在时矜房间门口。

  房门关的严实,他敲了几下门,内里始终安安静静,没有应声也没有脚步声。

  出去了么?

  这个念头在脑海一闪而过,很快又被他抛开。

  不,他刚刚回来的时候还在门口看到了时矜的黑伞,如果他出去了,伞不应该在。

  那么就是睡着了?

  但睡的这么沉似乎不像是他室友的习惯。

  郁辞皱了皱眉心,伸手拧门。

  门没上锁,很顺利的就被推开了。

  窗帘被拉上了,屋内一片昏沉的黑暗。

  郁辞将被子都用左手抱着,右手摸索着墙上的开关开了灯。

  灯光驱散了室内的黑暗,他抱着被子走到床前,眉心在视线触及床上的人时瞬间拧起。

  床上的人睡的很沉,单薄的眼皮紧紧阖着,呼吸有些急促,冷白色的脸半埋在被子里,泛着不自然的潮红。

  他似乎睡的很不安稳,郁辞走到床边的时候,还能看见那细薄眼皮下不安滚动的眼珠。

  郁辞蹲下身子,帮他把挡住脸的被子拉下,露出泛着潮红的脸:“时矜?”

  床上的人眼睫动了动。

  郁辞的眉毛从进房间开始就没松开过,他将手里的被子放到床脚,伸出手在时矜额前探了一下,滚烫的温度让他心底一沉。

  果然发烧了......

  他当机立断,连带着被子把人从床上一把横抱起来。

  他跟时矜在一块住了几个月,自然知道他身量削薄,可这一上手,他才发现这何止是削薄,怀里的人简直轻的吓人。

  因为发烧而变得滚烫的呼吸打在脖颈,细弱的像只小奶猫。

  郁辞沉默着收紧了手臂。

  下楼的时候,他这动静把柜台的阿秋吓了一跳。

  阿秋放下手里的画笔,从柜台绕出来,语气紧张:“怎么了?时先生这是?”

  “发烧了。”郁辞言简意赅,目光在阿秋脸上飞快划过,最后落在坐在桌前的于尤身上:“会开车吗?”

  于尤也有些吓到了,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站起身点了点头:“会,我拿驾照两年了。”

  “啪——”

  一把钥匙丢了过来。

  于尤手忙脚乱的接住钥匙,跟在郁辞身后一路小跑着出了门。

  时矜觉得自己很难受,手脚发软,浑身无力。

  这状态十分熟悉,他依稀记得自己上一次在家发烧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感觉,眼皮子沉的像坠了千斤,浑身一阵冷一阵热。

  在这样的煎熬下不知熬了多久,久到他几乎要绝望的时候,耳边迷迷糊糊似乎传来了一个声音。

  他听不清,但是他能感受到那人的焦急。

  时矜想睁开眼,但沉重的眼皮却让他的努力成了徒劳,在他几乎就要放弃的时候,身子落入了一个滚烫的胸膛。

  熟悉的气息穿过堵塞的鼻腔一路钻入脑海,在大脑勾勒出安心的信号。

  无力的指尖穿过包裹住身子的薄被勾住了一截衣角。

  青年蹙起的眉心微微松开,昏沉的意识彻底的陷入了黑暗。

  郁辞刚抱着人走进车子后座,衣角就轻轻一沉。

  他身子微顿,顺着下坠的衣角看到钻出被子扯着他的细白指尖,眼底的神色幽深不明。

  于尤看着他顿在那里,脸上的表情冷的吓人,他有点怕,但还是小心的开口询问:“那什么,哥,我要往哪开?”

  郁辞收整好眼底的情绪:“往左边走,开到寨子最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