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子里的老寨医刚放下碗, 就被从雨幕中闯进屋子的人吓了一跳。

  他拍了拍跳动的心口,认出来人:“是辞小子啊, 又回来看你陈阿妈了?”

  没等郁辞回话, 他的视线就落到了郁辞怀里抱着的人身上,眉毛皱起:“哎哟,这是怎么了?”

  “苗伯。”郁辞冲着他点了点头, 将怀里的人放到屋后的病床上:“麻烦您帮我看看,他发烧了。”

  苗伯洗了手, 又抽了支温度计递给郁辞:“测一□□温,三分钟之后拿出来。”

  郁辞把体温计塞好, 转过身去,一条毛巾就丢到了身上。

  苗伯把另一条毛巾递给于尤:“擦擦水吧, 你看你两身上湿的,别待会三个都病倒了。”

  于尤拿着毛巾,讷讷的道了声谢。

  苗伯无所谓的摆了摆手, 目光看向郁辞, 眉毛皱了起来:“你这么大个人了, 怎么也不知道分寸,雨这么大怎么伞也没撑?”

  于尤用毛巾擦了擦脸, 小声说:“撑了的。”

  就是他一直顾着怀里的人,伞全给怀里的人挡雨了, 自己倒是大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

  不湿才怪。

  郁辞没解释, 他沉着脸,目光盯着床上的人:“苗伯, 劳驾您给他看看。”

  “辞小子别急。”苗伯看了眼床上的人, 手上动作利索的备着点滴:“总得等我老人家把药给备出来了才行。”

  瞧这着急的样, 辞小子这得是栽了啊。

  墙上的老式挂钟滴答滴答的转着圈。

  几乎是时间一到, 郁辞的目光就迅速的看向苗伯:“可以了吗?”

  苗伯没抬头,从放药的抽屉里找出注射针管:“可以了,拿出来吧。”

  38.7°C。

  高烧。

  郁辞伸手探了探他的脸,温度果真比刚刚要高。

  苗伯拿着药瓶和针管走了过来,看了眼温度计:“38.7°C?这烧的有点高啊。”

  他一边将针管插进时矜的手背,一边问:“怎么发烧的?着凉了还是......?”

  后面的话苗伯没有说出口,他看了眼郁辞:“我给他打的这是退烧针,如果不是着凉导致的发烧,就还要再加一针消炎。”

  郁辞没听懂他的潜台词,他伸手把时矜身上的被子往上掖了掖,回答:“淋了雨,应该是着凉了。”

  “这样啊。”苗伯的语气不知为何有些遗憾:“那你在这里守着他吧,我去楼上抓两幅草药,待会你带着回去,让他晚上洗澡的时候用来泡澡。”

  “好。”

  苗伯有些佝偻的背影消失在了楼梯拐角。

  于尤把擦了水的毛巾放到一旁的桌子上,目光看向郁辞,有些犹豫自己该怎么称呼:“那个......”

  床边的人没有回头:“郁辞。”

  于尤踌躇了两秒,迈着步子走到床边:“郁,郁辞哥,你要不要换个衣服啊?”

  他的目光在面前的人身上停留两秒:“你这衣服湿的有点多,不换衣服的话可能会感冒。”

  他说的其实已经保守了,这何止湿的有点多,这是全部湿了。

  于尤觉得现在他要是上去拧一把,估计都能拧出一把水。

  屋内的灯光明亮,这湿透的衣服便显得格外显眼。

  郁辞沉吟片刻,点了头:“那麻烦你帮我看着他一会,我很快回来。”

  于尤自然点头:“好。”

  于尤原本以为郁辞开车回去再加上换个衣服,来回总得要个二十分钟。

  可没等他屁股将身下的板凳坐热,男人就回来了。

  于尤看着他身上那略微不太合身的衣服,猜想他应该是没回客栈,而是问苗伯借了衣服就匆匆回来了。

  他搬着板凳向后退了两步,把床边的位置让了出来,顺便交代了一下郁辞离开时的动静:“刚刚他动了两下,像是要掀被子,我又给盖回去了。”

  郁辞看了眼点滴的流速,伸手将速度调低。

  这一瓶药水打完至少得一个小时,他低头看了眼时间,转头看向坐在一旁托着腮帮子的男生:“这还需要一会,你要不要先回去?”

  “啊?”于尤愣了愣,随后摇了摇头:“没事,我一块等吧,外面下着雨你们待会不好回去,我留下来正好帮你开车。”

  既然他这样说了,郁辞自然不会拒绝。

  “郁辞哥。”于尤开口:“你是这寨子里的人吗?”

  “不是。”郁辞看了看时矜泛着红潮的脸,伸手碰了碰。

  温度似乎降了些。

  他放下心来。

  “客栈的陈姨是我干妈,我每年会来这里看她。”

  于尤恍然的点了点头:“这样啊。”

  他还想开口,目光却在触及床边时兀然噤了声。

  郁辞洗了条毛巾拧干,正在给床上的人擦拭脸颊。

  床上的青年皱着眉似乎想避开毛巾,发软无力的手在抵在男人的掌心,手指胡乱的抓握两下,接着眉心舒展,就这样拽着男人的一根手指沉沉睡去。

  于尤坐在郁辞的侧面,也就看不见男人的表情,只是看见他好像愣了愣,旋即嘴角弧度略微上扬。

  好像在笑?

  他甩了甩脑袋,再看过去时,郁辞已经坐在了床边,表情看着没什么变化。

  可能是他看错了,于尤想。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他觉得自己刚刚应该没有看错。

  他本以为郁辞会在青年睡熟之后就将手抽开,结果直到吊瓶里的液体没了大半,他还是保持着被拽住一根食指的别扭动作坐在床边,空闲的右手拿着手机轻点,时不时接两个电话。

  哪怕他都已经这么忙碌了,却还是没有将被拽着的左手抽开。

  于尤眨了眨眼,默默把自己塞进了椅子里。

  怎么说呢?

  他感觉自己被塞了一嘴狗粮。

  透明的药液匀速流动,点滴瓶很快就见了底。

  时矜就是在这时候醒的。

  他睁开眼盯着陌生的天花板,清苦的草药香气在鼻端萦绕,混沌的大脑尚未完全清醒。

  许是因为睡前那碗姜汤给他的印象太深,时矜的意识依旧停留在今早那碗泛着辛辣的姜糖水上。

  他动了动唇。

  于尤在他睁眼的时候就凑了过来,他弯下腰把耳朵凑近了些:“你说什么?糖?烫?汤?”

  他绞尽脑汁的试图把几个字拼凑未果,只好有些尴尬的退了开来:“那什么,我听不懂你说什么,郁辞哥回去给你拿外套了,你要不等等跟他说。”

  时矜在他开口的时候就清醒了。

  他目光动了动,落在上方即将见底的点滴瓶上,知道自己大概是被送到了寨子里的诊所。

  于尤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点滴瓶,发现药液眼看着就要没了,于是连忙走到遮挡帘后:“苗伯,吊针要打完了。”

  苗伯戴着副老花眼镜,正伏在桌上写着开药单。

  听到动静,他走出外间,替时矜将插在手背的吊针拔出,用棉签按住:“来,自己按住,三分钟。”

  时矜依言按住。

  苗伯又趁机给他塞了根温度计:“夹住了,别掉下来了。”

  于尤怕他无聊,拉着椅子坐近了些:“你好呀,我们今早见过,我叫于尤,是来这里旅游的。”

  时矜夹着温度计又按着棉签,动作不太方便,只能点了点头:“你好,时矜。”

  “我来之前还查了天气预报,看到天气预报说这几天不会下雨才来的,结果这雨下的这么大,也不知道这还能玩些啥。”于尤说着就叹了口气:“来之前我还想着说不定能去凸苗泉那看看,不过看现在这天气,应该是去不成了。”

  时矜来之前查的景点并没有提到这个,他顿了顿,问:“凸苗泉?”

  “对,凸苗泉。”

  于尤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也是听家里的长辈说的,具体是真的还是假的我也不清楚。”

  “青柳村依靠的后山地势险峻,加上几十年前这里是我们和隔壁X国都在争抢的地域,大大小小发生了十几次战争,死的人不计其数,”

  “听说当时血流了满山,把山上的泥土都给泡红了,而且寨子里常年下雨,林子里迷障很多,进了山的人一般都很难再走出来,久而久之,就有消息流传说是青柳村的后山有灵异鬼怪出没,青柳村也就是这样出了名,来游玩的游客大多也是奔着这个传言来的。”

  时矜垂下眼皮,眼底若有所思。

  这个传闻他倒是在查资料的时候看到过,不过当时很快就上了车,后面的内容他也就没继续看。

  “至于凸苗泉......”于尤缩了缩身子:“听说这是当年战后收敛阵亡的士兵的埋骨地,不知怎么地后来就汇聚成了泉眼,

  他左右看了看,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声音:“就在我来之前,还听说有人上山的时候在凸苗泉附近看到了游荡的亡魂呢。”

  “嘿,你这小子在这瞎说什么呢?”

  苗伯拿着包好的药包走了出来,没好气的唾了一口:“没事别瞎听这些谣言,后山确实是险峻了些,但说什么鬼魂鬼怪的那全是无稽之谈。”

  “要是这后山真有什么害人的鬼怪,我们这青柳村还能留到现在?”

  于尤摸了摸脑袋,嘿嘿讪笑两声。

  苗伯没跟他计较,他走到时矜面前,确定针口止住了血:“行了,把温度计拿出来看看。”

  时矜抿了抿唇,取出温度计。

  “嗯。”苗伯举着温度计看了眼:“退烧了,回去注意保暖,别淋雨。”

  郁辞走进门的时候正好听见了这句话。

  他将门带上,免得外面的风吹了进来:“好,我会盯着他的。”

  时矜看着他不动。

  郁辞挑了挑眉,习惯性的开口调侃:“怎么?是不是发现你亲爱的室友此刻帅的在发光?”

  以他对他这个室友的了解,他一定不会顺着他的调侃接话。

  果不其然——

  “不是。”

  时矜微微顿了两秒,细白的眼皮敛着:“我只是在想一件事。”

  郁辞将带来的外套披到时矜身上,闻言他抬了头:“什么?”

  “姜汤。”

  姜汤?

  郁辞扬了扬眉:“姜汤怎么了?”

  手指无意识的在被角蹭了蹭,时矜垂下眼睫。

  “姜汤......白喝了。”

  明明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声音也是浅淡的,但在场的人却都莫名的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些许......委屈?

  作者有话说:

  时崽: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