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今日消费两束玫瑰>第12章 是谁送了他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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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要拍遥清和江归远的初次重逢,拍完这一场,遥清就杀青了。还没开机导演就过来说他们昨天演得好,陆清两手握着宋朝闻的杯子发愣,持续不在状态。外套敞开,露出半截扎眼的锁骨,皮肤白皙,确实像剧本里形容的雪。

  导演喊了好几声“小陆”,陆清似乎听见了,隐隐约约,想回过神来,脑海中又总有其它画面出现将他牵引走。

  他好像看见一片玫瑰园。那花是黑色的,开得艳丽,穿过围栏向外生长。正午时分有人经过,摘下一朵献给他,他看见那人满手都是刺,淌了一地黑色的血。他接过玫瑰,低头看见自己也满手的刺,窟窿里流出黑色的血。他彻底溶解了,两滩黑色的黏液散发出热气,像生命体一般缓慢蠕动进玫瑰园里,被蓬松土壤吸收成天然的养料。

  是谁送了他玫瑰?

  “陆清。”宋朝闻轻轻拍了一下陆清的额头。

  “不知道。”陆清脱口而出。

  宋朝闻一愣,“不知道什么?”

  陆清终于反应过来,“怎么了?”

  “走戏了。”宋朝闻说。

  陆清看见副导演满脸疑惑,不想负责解惑,随即放下杯子,一副投入其中的样子。

  这场戏按理来说没什么难度,就算有,难度也都在要从窗外翻进来的宋朝闻身上,常幸给他示范了一次,宋朝闻练习了六次才勉强让自己满意。而陆清只需要在宋朝闻摔在地上时表现出惊慌--任何一个人准备入睡时看见有人翻窗进来都会惊慌,何况宋朝闻浑身是血。接着他要紧张地靠近,临到床边,听见楼外混乱的动静,他看看窗外,又看看宋朝闻,最后选择熄灭了屋里的灯。

  导演之前说过:长大后的遥清并不算善良的人,毕竟没被善良对待过,他没有发出声音导致江归远被发现,可能是嫌麻烦--他都准备睡觉了。当然,也可能是怕死,江归远手握一柄长刀。陆清难得反驳了一次,说万一善良呢,他只是没机会活到善良被人发现。

  关于遥清善不善良这个问题就讨论到这里,导演说剩下的留给观众发表意见。紧接着迎来了陆清的反复NG。

  导演是个就事论事的人,挺看重陆清是一回事,有一层宋朝闻的关系是一回事,但一场难度不大,甚至不需要带上感情的戏重拍这么多条又是另一回事,一个人NG,在场的所有人都得跟着重来一次,他很难不发脾气。

  “我跟他说吧,给我点儿时间。”宋朝闻不想看到别人骂陆清。

  导演重重吐出口气,让副导演告知工作人员中途休息二十分钟。

  宋朝闻把陆清带到化妆间里,锁上门,回身看陆清时,陆清紧盯着他。陆清以为他会提到昨晚的事情,兴许还会发出“把它忘记”的警告,然而他看陆清的眼神一如既往,没有任何动摇,就连语气也和平常一样,“能不能听话?”

  陆清突然像梦醒了。没有玫瑰园,没人给他送玫瑰。他手上的刺、黑色的血,都是因为妄想有人给他送玫瑰所得的报应。

  “嗯。”他轻轻点头。

  宋朝闻说:“最后一场戏,演完就放假了,放松一点儿。”

  身高差的缘故,陆清看他时要微微抬眼,“我演完有什么用。”

  “我们在南城,你的朋友们都在这儿,只要你想,一会儿你就能去找他们。”

  “你怎么知道我想不想,我的思想也必须由你操控吗?”语气有点冲,“明明是你说让我任何时候都跟着你,你又没杀青,是想让我一个人走?”

  短暂的沉默过后,却仍是陆清先低头,“对不起。”

  宋朝闻没有抱他,没有亲他的脸,没有说原谅,“我也说了,你现在是演员,不要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里。”

  “意思是工作结束后可以谈我的个人情绪?那我等啊。”

  宋朝闻皱着眉,“既然这样,最后一场戏我再给你三次机会,NG三次以上,什么都别谈了。”

  陆清问:“假如一条过呢,会给我奖励吗?”

  “不会。”宋朝闻道:“你已经重拍很多条了,这假设不成立。”

  陆清红着眼睛,该有眼泪的时候眼里一片干涩,“你对我好一点儿会死吗?”

  这话犯了宋朝闻的大忌,陆清心里清楚,见宋朝闻又沉默,大声冲他喊:“对不起!对不起行了吧?”

  “道歉如果是这种语气,我想我没有必要原谅你。”宋朝闻说:“而我确实不知道我哪里对你不够好。”

  “精神上。”

  “那我管不着。”宋朝闻低头看陆清,抬手想摸陆清的脸,手上有血浆,只得收了回去,“我只要你身体健康,吃饱穿暖。”

  陆清迟疑着问:“我不快乐也没关系吗?”

  宋朝闻道:“让你快乐不是我的义务。实际上养育你长大也不是我的义务,你说呢?”

  陆清却突然笑了,一瞬间更能理解遥清在第一次跟江归远发生肉体关系后的怅然若失:原来他跟他们一样。不过这话陆清没说出来,笑着点点头,后退一步向宋朝闻弯下腰,“对不起,小叔。”长发从肩头垂落下来,他说:“我向你道歉,具体原因不自述了,反正我哪里都对不起你。”话音落下,没看宋朝闻,径自出了化妆间。

  之后那场戏一条过了。

  陆清早早地卸了妆回酒店,洗了澡穿着浴袍坐在窗台发呆。窗户开着,灌进来一场大风,天上乌云密布,快要下雨了。宋朝闻今天的戏里有几场雨景,大概会比前些天收工要晚。陆清没在等他,在等大雨来。

  冬天的风实在很冷,陆清觉得喉咙发涩,日常的吞咽动作让他十分煎熬,仿佛吞进去一根根钉子。他没关上窗开暖气,也没挪开,脑海中回想起宋朝闻在化妆间对他说的话来:让你快乐不是我的义务,养育你长大也不是我的义务。

  宋朝闻从没说过这样的话,这是第一次,可他听过这样话,无数次。

  对他来说第一次是什么时候?隐约记得是夏天,好像只有五六岁。那天宋朝闻下课回来,给他买了新衣服,蓝色T恤,上面印着卡通图案,图案是什么,忘了。宋朝闻问他喜欢吗,他说不喜欢蓝色,喜欢叔叔。宋朝闻没有失望,笑着说知道了,下次会买其它颜色。隔天宋朝闻去上课,奶奶对陆清说:他的每一分钱都是辛辛苦苦赚来的,他没有义务把钱花在你身上,这里所有人对你的好都是看你可怜,别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那天之后,这样的话就没有间断过,小时候听不懂,长大了不想听,同时不论宋朝闻买什么,陆清都发自内心地感谢,且再也不会表现出不喜欢了。至于自己真正喜欢的,不敢说,都成了秘密。

  恍惚中听见门铃响,陆清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去开门,门外站着常幸,手提两瓶红酒,笑着问他:“杀青了不开个庆功宴吗?”

  陆清脸上没有表情,“你不要以为我很欢迎你。”

  常幸权当没听见,“酒喝不喝?”

  陆清放他进来了。

  房间里有杯子,常幸拿了两个去洗,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从浴室出来,顺便关上了敞开的窗。

  “你不用工作吗?”陆清不禁好奇。

  常幸倒了两杯酒,没和陆清碰杯,自顾自喝了一大口,有点对不起红酒的样子,“你不会以为这么大的剧组只有我一个武指吧?我只负责宋朝闻的打戏和大动作,今天的戏用不着我。”

  陆清抿了一口酒,喉咙疼得厉害,干脆也像常幸那样一口干了,要疼就疼彻底,“那你为什么找我喝?”

  常幸莞尔,“跟你熟啊。”

  陆清想翻白眼,并且没忍住。可说到底,常幸又不算胡扯。陆清在Pluto待了四个月,每个月至少见常幸二十次,常幸甚至抱过他亲过他,用自己的杯子让他喝过酒--即便那时不知道彼此的名字。

  “你要提这个我就没什么好跟你聊的了。”陆清说。

  常幸笑了笑,立即换了话题,“宋朝闻真是你叔?他姓宋,你姓陆。”

  “人非得随父姓吗?”陆清给自己把酒满上,把高脚杯当啤酒杯用,“你们不是认识?我不信你没问他。”

  常幸转了转酒杯,“没办法啊,很难相信。”

  “因为长得不像?叔侄,又不是父子,有什么好奇怪。”

  “因为你喜欢他,不是叔侄之间的那种。”常幸说:“这我奇怪一下,不夸张吧?”

  陆清第一反应是惊慌,惊慌了一瞬,又突然平静了,脸上笑容惨淡,“反正你说出去别人也不会信。”

  “我可不打算说出去,倒是你自己,稍微收着点吧,实在太明显了。”常幸凑近了陆清,低声道:“不过说真的,我有点喜欢你,要不你把我当成他?”

  陆清说:“没意思。”

  他开始咳嗽,嗓子疼得像刀刃卡在喉咙口,他猛地灌酒,希望能把刀刃咽下去,让它刺穿五脏六腑,死了就死了,免得活着难受。

  “行了,不至于。”常幸夺过陆清手里的酒瓶,没剩多少了,“做人别把感情看得太重,你这样才是没意思。”

  “那什么是有意思?”

  “想做吗?”常幸问他。

  陆清一愣,不知道是不是酒意上头,竟然发出一声嗤笑,“我还没堕落到跟私生活混乱的人搞一夜情。”

  “我私生活怎么混乱了?”常幸甚至认真解释:“小朋友,生活中不能缺少性,那是让人快乐的事,正巧我们都缺一点快乐,彼此满足一次,两不相欠,牵扯到感情才难办,那就搞不清楚谁欠谁了。”

  陆清不附和,他获取快乐的方式是甜食,目前还没成长到把甜食进化成性。

  后来常幸还是走了,走前带走了空酒瓶,还说哪天陆清想做了,随时都能找他,他能让陆清体验快乐。陆清不知道他是不是醉了,说起话来一个弯也不拐,但莫名觉得没那么讨厌。

  再后来什么都忘了,怎么睡着的也忘了。做了个好长的梦,梦里有宋朝闻,可能还有常幸形容的快乐事,这事总毫无预兆地潜进梦里。睁眼时竟真的正对着宋朝闻侧脸,这侧脸在他心里描摹过千万遍。

  翻了个身,宋朝闻也醒过来,皱着眉捏了捏鼻梁,满身疲惫的模样。他侧过脸看陆清,陆清这次没闪躲,直接迎上他的目光,眼里好像弄丢了什么,正在无目的地搜寻。

  宋朝闻问陆清,“好点儿了吗?”

  陆清摇头。

  宋朝闻察觉到陆清的眼神,又问他:“做噩梦了?”

  “是做梦了,看起来像是噩梦?”陆清的声音比往常还要沙哑一些,“半梦半醒间我还在想,这个梦真好啊,我要记下来,一睁眼全忘了,只记得做过梦。”

  宋朝闻说:“梦而已。”

  陆清说:“梦到你了。”

  “不是忘了吗?”

  “没有你的梦忘了就忘了,不会像现在这样拼命想记起来。”

  宋朝闻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给杨助理发了条消息,“既然醒了,我让小杨早点儿过来,你跟他去医院看看,有点儿感冒了。”说完又看向陆清,“不知道感冒不能喝酒吗?别被我发现第二次。”

  陆清没说不,也没解释。时刻提醒自己,宋朝闻是为了他好,而这不是宋朝闻的义务,要感恩戴德。

  这话在临出门时被宋朝闻主动提起了,他对陆清说,那不是真心话,是因为陆清昨天的状态不对,他得想办法和陆清产生一些疏离。陆清点头,说他记住了。心里在想:不是你的真心话,未必不是别人的真心话。

  别人吗?偏偏又不是“别人”。

  到医院后感冒症状更严重了,陆清看杨助理一副急着回去又不敢走开的样子,干脆给徐远川打电话求助,徐远川说他马上过来,杨助理才嘴上说着“其实不用的”,然后松了一口气。陆清有点难受,觉得自己被人当成了累赘,不知道宋朝闻在他看不见的时候有没有这样过。

  徐远川很快就到了,身上是一套比上个月更厚的家居服,头发乱糟糟,踩着毛绒拖鞋,一点都没变。他也给陆清拿了一件厚外套,摆摆手叫杨助理快走吧,陆清有他就行。陆清说想吃可丽饼,他说这个天得吃火锅,火锅治感冒,以毒攻毒。

  于是陆清就这样和穿着一身睡衣的徐远川坐进了火锅店里,手背还有贴着纱布的针孔,喉咙疼得厉害。

  徐远川问他要什么锅,他想了想说:“红油的。”

  徐远川说:“你很有勇气嘛,但我要清汤的。”

  最后还是点了鸳鸯锅。

  “宋哥对你有点儿保护过度了,我小时候就这么觉得。”徐远川说:“别人家也有天生体质弱的小孩儿,家长都直接送孩子去学武术一类的,慢慢就健康强壮了,你呢?什么干不了,他就真不让你干。”

  陆清说:“他是心疼我。”

  “知道,我说过度了。”徐远川想了想又摇头,“但也不一定,毕竟别人家小孩儿感冒发烧不看医生也能好,你不看医生可能会死。长大还这样吗?”

  “这不是都来跟你吃火锅了吗?问屁。”陆清喝了一口热开水,看了一眼桌上的手机,突然拿起来把壁纸全都换掉了。

  徐远川察觉到陆清这一举动,问:“你一会儿还要回去吗?”

  “不回。”陆清说:“我不想听他的话了。”

  “你做不到的。”

  “再也不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