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今日消费两束玫瑰>第11章 那你原谅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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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下来,陆清竟然快要习惯宋朝闻的冷漠态度了,每天在片场用心观察,听导演怎么讲戏,看宋朝闻怎么演戏,回到酒店房间还认真写总结,写完放到宋朝闻床头边,随他看不看。

  前几天拿到修改后的剧本,重新做了笔记,全程没跟宋朝闻交流,宋朝闻不主动叫他,他就一声不吭--常幸那天的话到底是影响到他了,不全神贯注做这些,大脑容易混乱,怕冲动之下跑去问宋朝闻:你究竟把谁当成替代品?即便他清楚自己跟宋朝闻的前任除了年纪小以外几乎不存在相似的地方,那话是常幸出于未知目的故意说的,可很难不承认,宋朝闻爱过别人这一点,他太在意了。

  坐在化妆间里一直想这些东西,一个个冒出来的念头就像钻进神经里的虫,横冲直撞,不受控制,无法冷静。转头一瞥身边的宋朝闻,他正闭着眼睛背台词,不可能察觉到陆清在苦恼什么。

  陆清以前听陈风说,他跟郑贤礼在一起之前也经历过长达几年的暗恋,但哪怕是郑贤礼不清楚他感情的阶段,他做的事说的话也次次有回应。陆清反观宋朝闻:宋朝闻只回应当下想回应的,换言之,一切都看心情。看的是自己的心情,至于陆清,陆清的心情由他掌控。

  今天的拍摄地转到“青楼”了,戏中名为“满月阁”,阁中娼妓皆通才艺,入夜便歌舞升平。遥清并不是其中之一,他的存在并非所有人都知道,只有高官子弟富贵人家能见他,平时只能待在屋里,不论当天有没有人来,都得装扮自己。是任人宰割前的准备仪式。

  剧本改过之后,陆清的出场次数由三次改为五次,不过每次时长都很短,总体来说戏份没有增加。五次里有四次是跟宋朝闻的对手戏,导演说第一场得挪到明天拍,因为“重逢”那天江归远身负重伤,衣服也不一样,牵涉到造型问题,今天把不需要改妆的几场拍完就行。

  导演讲戏过程中,宋朝闻总算把目光停留在陆清身上了,眉心紧皱,陆清不敢看他。

  “你们现在已经相遇过一次了,不要演出陌生的状态来,朝闻我不多提醒,表情眼色你自己揣摩。”导演看向陆清,“小陆,你熟悉新剧情没有?”

  陆清轻声应:“嗯。”

  导演点点头,“朝闻昨晚跟你对戏了吧?”

  “没对。”宋朝闻替陆清回答了,“他情绪上来快,提前对戏反而浪费了,留着今天用。”

  导演有点无奈,“情绪太饱满也不行啊。”

  宋朝闻拍拍陆清的背,“让他学习学习,一条不行多来几条。”

  这动作是看出了陆清有点心不在焉。

  前期准备工作复杂繁琐,等到试光时光替上场,演员休息,宋朝闻才主动靠近陆清,给他递了颗糖。早晨从化妆间随手拿的,揣进兜里,一直没找到机会给。陆清转开包装纸含在嘴里,想找宋朝闻讨一个拥抱,手握紧又松开,还是没敢。跟在场人多没关系,更像宋朝闻这几天刻意冷落他达到的效果。

  各部门准备完成,陆清和宋朝闻都把身上的厚外套脱下来,宋朝闻看见陆清抱着胳膊发抖,走了两步又把手放下。要正式开拍了,他没办法说什么。

  这场戏是遥清长大后第二次见到江归远,距离第一次已经过了很长时间,江归远身上的伤早就痊愈了,追杀他的人也都死了。他这次来不是因为杀了人,找遥清平息心里的压抑痛苦,纯粹是想再见遥清一次。他认为如今的遥清是他的作品,他来欣赏自己的杰作。

  遥清记不得江归远是谁,对于童年的回忆仅仅是父母浑身刀口血流如注,和一场漫天大火。而江归远是第一个花了钱点他的名,却只和他对饮几杯就走的人。

  屋里燃着灯,平常这个时候,灯应当被吹灭了。

  江归远走前,遥清问他叫什么名字,江归远告诉他了,但又说这个名字是假的,遥清说他的名字也是假的。江归远说他知道。遥远都是假的。

  拍完这一场,杨助理给宋朝闻披上外套,宋朝闻给陆清披上外套,保温杯也拧开盖子先放到陆清手里--杨助理先前问过要不要他去给陆清买一个保温杯,多打一杯水的事情而已,不会增添什么工作量,宋朝闻说不用:他可以用我的。

  导演叫他们过去看回放,还对陆清说:“天赋不错,第一次拍戏竟然没一直NG,有点像当年刚入行的朝闻。”

  宋朝闻说:“像吗?”

  “长得不像,工作态度像,现在的新人基本不会对一个只露脸几次的角色这么认真。”导演笑道:“不过小陆可比你好看多了,像妈妈吧?”

  陆清一愣,“嗯,应该是。”

  水还很烫,陆清低头吹了吹,耳边一枚金穗子微微摇晃,鼻尖都染上几粒蒸气。只喝了一小口,还是烫得皱起眉吐舌头,宋朝闻很自然地接过杯子试温度,然后放下杯子转身走开了,去叮嘱杨助理下次兑一点点凉白开。陆清盯着杯子看了一会儿,发条玩偶即将停止运作似的,缓慢伸出手拿起杯子,对着宋朝闻刚才喝过的地方轻轻抿了一下。

  第三场戏更短,和原剧本一样,是江归远杀过人后来找他。今晚灯熄灭了,天亮之后江归远不见人影,遥清给自己倒了杯酒,镜头捕捉到床榻上凌乱的被单和星星点点的血迹,血迹是江归远衣服上的。

  这场戏他们连对白都没有,发生在故事里的床戏也不会拍出来,陆清演出了导演强调的怅然若失,喊“Cut”之后仍在状态里。

  导演说,遥清怅然若失是因为“原来他跟他们一样”,可遥清已经爱上江归远了,即便“他跟他们一样”。而陆清是因为“哪怕他能跟他们一样”。“他们”指很多对陆清表达过虚假爱意的人,比如那次Pluto楼下说“想干你”的那个。可宋朝闻对他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又因为那点他不想要的血缘关系,对他悉心关怀无微不至,陆清要接受宋朝闻所有的好,就得同时接受这些温柔只是缘于亲情。很痛苦,而这个认知每天都在一层一层往上叠加。可还是爱。

  第四场,江归远和遥清有一场短暂的交谈。遥清问他:那些人死去,你就能快乐了吗?他说不是,只是杀了太多人,浑身血泪洗不干净,没有回头的必要。遥清说不应该是这样的,他浑身污浊洗不干净,可还是每天都想逃。

  回头刀下就没有冤魂了吗,逃走过往就干净了吗,两个答案都是否定的。遥清突然对他有了同情,就像在同情自己。

  那天晚上灯又熄灭了,但遥清没有难过。

  第五场内容较多,江归远要告诉遥清他的身世,其中还有导演提过的吻戏,导演担心他们一两条过不了,赶紧过来再给他们讲一次。

  “感情戏啊,小陆谈过恋爱吗?”导演问。

  陆清说:“有过暗恋。”

  宋朝闻一愣,以为陆清是说上个月提起过的某人。

  导演又问:“暗恋多久了?”

  陆清如实回答:“很久,具体多久说不清楚。”

  导演欣喜道:“那正好,你忘记朝闻是你叔叔,把他当成你暗恋很久的人。暗恋的人突然吻你,你什么感受?”

  陆清说:“死而无憾了我。”

  宋朝闻挑眉,“看来真有暗恋的人?你没骗我啊。”

  “这你们私下谈。”导演说:“你这里要处理的细节比他多,投入进来,别受影响。”

  宋朝闻只得点头。

  导演又看向陆清,“这场戏对遥清这个角色来说是很难承受的,但你说完台词之后的痛苦情绪最好不要用落泪来处理,能不哭就不哭。”

  陆清有点意外,“这都程度都不哭吗?会不会太坚强了。”

  导演说:“你以为来这地方的人真是喝酒吟诗或者睡完就走?不可能的,古时候变态也多得很,折磨人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尤其是针对你这一类,你完全是在炼狱里长大,什么魔鬼都见过了,不够坚强活不到今天。”说完又补充:“你看他不是魔鬼,但你对他有恨了。”

  陆清看了一眼宋朝闻,宋朝闻也在看他,眼神复杂,陆清忙把目光错开。

  “你到时候得收着演,隐忍嘛,你最拿手的。”导演用卷起来的剧本拍拍宋朝闻,“不过还是得把顺序理清。”他指指陆清,“这个人已经知道是你杀了他的父母,是你让他做不成正常人,但没怪你,你要先为这个事实感到震惊,然后按照你的人物性格开始觉得讽刺,最后有强烈的满足感。你被爱了,这爱你感受到了,是真实的。”

  宋朝闻深吸口气,“明白。”

  导演又问:“你们这个…吻戏,有心理准备吗?”

  “完全没有。”宋朝闻说:“别问了,顺其自然吧。”

  第五场。遥清看江归远的眼神和上一次分别时一样,江归远从中读出了浓烈的怜悯,他不习惯,陌生到觉得恶心。手上还有干涸的血迹,红得发黑,遥清担心血迹底下藏着伤,只敢用打湿的帕子轻轻擦拭。

  其实江归远不喜欢杀人,前期是帮恩人卖命,后期是改不掉了,可每见到鲜血满地,心头就起无名怒火。恨的是理智不受控的自己。怒意未消就看见遥清对他一副同情怜悯的模样,那火就烧得更旺了。

  他带着戏谑似的语气问遥清:知道是谁把你送来这儿的吗?

  遥清说不想知道。

  他便道:是我。

  他提起十几年前的那场大火,提起遥清父母死前身上足足受他七十二刀,他把他们的手指斩断、眼珠挖出,让他们做鬼也什么都看不见握不住。

  他说自己的父母当年死在遥清父亲判下的一桩冤案里,他侥幸被人救下了。既然活下来,就要让他们都偿命。

  遥清问:当时为什么没杀我呢?

  江归远道:为了让你生不如死。

  遥清沉默良久,说:这样吗,我的下场的确很惨。

  江归远看着他,心里仿佛下了一场夏季的雨,雨止时满地狼藉。终于缓过神来,却听见遥清问:那你原谅我了吗。声音沙哑,像雨后死在泥地里的叶与花。

  一瞬间所有情绪都卷土重来。

  这台词是剧本里没有的。

  江归远下意识握住腰间刀柄,红着眼睛,想抽刀时看见遥清脱下外衣,问他:我这次能不能帮到你?好似一场虔诚的献祭。

  江归远放开刀柄,猛地上前抱紧遥清,扯住他的头发,吻上他的唇。呼吸交错,唇舌交缠,恨不得把他整个人生吞。

  那晚他们没做,只接了这样一个绵长的吻,江归远走时,屋内还灯影摇曳。而遥清死在江归远刀下,闭着眼睛,红衣、红唇,红色的血。往后不必再面对炼狱了。归远也再无归处。

  导演喊“Cut”,今天的拍摄全都结束。杨助理抱着两人的外套跑过来,宋朝闻先给陆清穿好。导演正要夸陆清做得好,宋朝闻就眼神示意先不要出声。导演点头,喊了声“收工”,让工作人员处理手边的事情,不要看这里。

  陆清有点出不来了,攥着宋朝闻的一点点衣角,只敢抓住一点点,满眼的失魂落魄。以往都是陆清陪着宋朝闻出戏,这次成了宋朝闻迫切地叫他清醒。他说:“陆清,没有江归远了,我是小叔。”

  陆清毫无反应。他想说什么呢:没有江归远了,我不是遥清,我对你应该没有爱了,可我那么爱你。

  几乎喘不过气来,活了二十年,所有的委屈都不及这一刻难过。戏里他已经死了,爱恨都死在这里,他看着宋朝闻,好想真的去死。

  “原谅你了。”宋朝闻抱着陆清说。

  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对谁说。

  杨助理给陆清买的晚餐放到凉了也没动一口,宋朝闻在跟导演谈后面的几场戏,之后回了屋才发现。这时陆清蜷缩在宋朝闻床角,穿着单薄的衣服,手背沾着一点没洗干净的血浆。宋朝闻刚在床边坐下,陆清就飞快靠近他,面对面跨坐在他腿上。

  “没关系,缓一缓。”宋朝闻双手扶着陆清的腰,发觉他好像瘦了一点。

  陆清贴近宋朝闻,想要吻他,宋朝闻连忙按着陆清的肩膀,沉声提醒道:“结束了,陆清,看清我是谁。”

  陆清摇摇头,没说话。

  宋朝闻轻轻揉他的头发,“早点儿休息,睡一觉就都好了。”

  “宋朝闻。”陆清喊他的名字。

  宋朝闻正要说什么,就看见陆清的眼泪不受控制。

  陆清从小就不爱哭,但总是用假哭来装可怜,宋朝闻嘴上笑他光打雷不下雨,却还是会把陆清抱起来,说不能哭,哭起来不漂亮,还问他想要什么,小叔都给你买。有一次陆清摔伤了,宋朝闻背他去医院,护士要给陆清消毒,宋朝闻按着陆清的腿,说:没关系,受伤了是可以哭的。但陆清还是只喊疼不掉眼泪,宋朝闻背他回家时问他:疼怎么不哭?他说忍得住,还反问宋朝闻:厉害吗?

  这次不是装的,宋朝闻捧着陆清的脸,掌心一片湿润。原来陆清真正哭起来是没有声音的。于是他把陆清抱进怀里,问他:“陆清,你想要什么呢?”

  陆清只说:“我爱你。”

  这话陆清对他说太多次了,这次显然是不一样的。他柔声安慰:“慢慢就会走出来的,我每次演戏不都是这样的?还要你每天陪着我。我也每天陪着你,好吗?现在想做点儿什么?给你买新出的游戏机,等杀青了我在家跟你一起玩儿,好不好?”

  他刻意忽略了一些东西。假装没有听见陆清叫他“宋朝闻”,假装陆清透过他看见了江归远,反复提醒陆清是入戏太深,说不清到底想提醒什么。

  “弥补我一次吧,你是谁都好。”陆清哽咽着说:“也许圆满了我就走出来了,求你了,就一次,求你了…”

  陆清、遥清,此时此刻看宋朝闻的眼神是完全一样的。宋朝闻低头,看着刚才滴落在他袖口的眼泪,突然就说不出话了。

  陆清贴近他、亲吻他,带着浓重的哭腔问:“真的不能爱我吗?”

  这话戏里戏外都不能回答,可陆清看起来太痛苦了,他没办法折断绝望里生出的花。所以没拒绝,任由陆清吻他。一时间脑海中回想起许多画面,从儿时到长大,每一个陆清都说爱他,还有最后一场戏开机前导演对他说的话:你被爱了,这爱你感受到了,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