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今日消费两束玫瑰>第10章 抓住我,杀死我。

  =

  陆清本来是和杨助理站在一起的,被导演叫去坐在他旁边看监视器,说陆清第一次拍戏,仔细看看宋朝闻怎么演,能学到很多东西。刚才已经走过两次戏了,摄影助理正在码位,宋朝闻安静地记定点,脸上身上的血浆逼真得骇人。

  导演让陆清多看看这里的场景,说:“这是遥清的家,他长大后偶尔会有一点点片段式的记忆,他知道自己不是天生就在风尘里。”

  “好残忍啊。”陆清的目光却在宋朝闻身上,“如果是穷苦人家被带到那种地方,兴许能用至少吃饱穿暖了来安慰自己,明知自己原本拥有富裕的生活,结果被…”话哽在这没说完,不是谈及角色生平突然共情,是看到棚外有个人走过来。身材高挑,穿一身灰色风衣,眼熟得让陆清想起宋朝闻每天放在他床头的百合--这是常幸。

  常幸一步步靠近,陆清像被粘在了椅子上,一直到常幸和导演说起话来,他还坐着。

  “小陆。”导演用卷在手里的剧本敲敲陆清的椅背,“过来认识一下,这是我们戏的动作指导。”

  陆清连忙起身,抬头时已经酝酿出一个温和的笑,眼里倒是没有多少好意,“常老师好,我是陆清。”

  常幸微微挑眉,“好久不见。”

  “怎么,认识啊?”导演刚表现出疑问又立即释然了,“也是,常幸跟朝闻熟。”

  陆清稳住脸上的表情,心里迫不及待想找个地缝钻。他甚至在宋朝闻面前故意表现得像差点和常幸谈恋爱一样,所幸当时没提名字,不然这电影都不好意思继续参演。

  “你也是演员吗?”常幸问:“朝闻…带你来的?”

  陆清的直觉告诉他常幸误会了什么。

  “他演遥清。”导演刚说完,发现光打得不够满意,放下剧本走开了。

  陆清的笑容却没失踪,他冲常幸伸出手,“常老师,我们就当今天第一次见,行吗?和平相处。”

  常幸在椅子上坐下,抬眼看陆清,“我替你翻译一下好了,你的意思是,希望宋朝闻以为我们是第一次见。”

  陆清转头往宋朝闻的方向看,他正背对着这里,手里握着一柄长刀,长发被风扬起,仿佛刚结束一场无声的杀戮。

  “可以吗?”陆清又回头看常幸。

  常幸没回答。

  宋朝闻进入角色前会先找个安静的角落独处一会儿,完全放空自己,任何人都无法干扰。开拍之后,他就彻底成为江归远了,好几场下来,即使导演喊“Cut”,他属于角色的眼神和语气也没那么快收住,杨助理过去问他要不要喝水都心惊胆战,当天的拍摄全都结束,才会慢慢缓过来。

  陆清头一次这样看宋朝闻演戏,不免有些震撼。宋朝闻不习惯用替身,靠苦练能做到的全都自己来。今天傍晚有一场戏,是负伤的江归远从房顶上摔下来,当时残阳卷起半边天,得赶在消散前拍出一条满意的。做好了防护措施,监视器后的陆清还是担心得握紧了椅子扶手,生怕宋朝闻身上的血浆其实混着他真实的血迹。还好没有。

  常幸让陆清不要这么紧张,这电影打戏很多,受伤是不可避免的,何况今天这几场都算不上高危动作。陆清不想跟他说话。常幸指导后的动作连贯起来在画面中十分流畅,陆清不可能因为担心宋朝闻就去求他改得更简单安全,谁都不会同意,电影也不会好看,干脆拒绝交谈。

  宋朝闻以前不会带陆清来剧组,知道陆清路痴,又没给他买手机,片场里那么多人,说不定一眨眼就丢了,每次进组都先把陆清送回北城老家。有一次陆清实在想宋朝闻了,瞒着宋朝闻买票跑去东城,从网络上搜索路透,确认取景地,偷偷跑去了影视城。那是陆清察觉到“我好像喜欢他”的第一年,可那次之后,宋朝闻还是不许他再来,现在想想,兴许是怕陆清担心。

  回到酒店房间,宋朝闻脱了外套就往床上躺,浑身散发着筋疲力尽,陆清给他把外套拿起来挂好,犹豫要不要问他和常幸到底有多熟悉,踌躇半晌,不知道如何开口。

  “过来。”走神时听见宋朝闻这么喊。

  陆清快步走到床边,蹲下来正好平视宋朝闻的侧脸,“小叔。”

  “头疼。”宋朝闻说。

  陆清立即坐在床头,让宋朝闻枕在他腿上,给宋朝闻按摩。这事经常发生,陆清哪里不舒服,宋朝闻有时间的话也会给他揉一揉。只不过陆清的空闲时间显然更多。

  “一天下来有什么感触吗?”宋朝闻闭着眼睛问。

  陆清认真思考过后答:“很多。剧情本身、拍摄流程、你好敬业。”

  宋朝闻语气淡淡道:“最后一句有点儿多余。”

  “真心话。”

  “好了。”宋朝闻拍拍陆清的手背,“今晚你睡里间,我们需要开始保持距离了。”他睁开眼,“大家都是准备了很久才进组的,只有你是临时加入,一篇人物小传根本不够,多看剧本,多观察各位前辈怎么演。”

  宋朝闻坐起来,熟练地从陆清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用自己的生日解开了陆清的锁屏,“我让小杨给你整理了几部电影,都是有类似角色的,看完把针对角色的分析和感想发给我,写出来最好。”

  陆清接过手机,界面是杨助理和他的聊天窗口,的确已经发来几部老电影了,全都是陆清没看过的。

  “知道了,我会写的。”陆清看起来有点委屈,“你说话的语气太冷漠了,别这样。”

  宋朝闻看着他说:“从现在开始,不许跟我有亲密接触,演戏方面的问题可以找我,但不许撒娇。电影已经正式开机了,我不会再把自己当成宋朝闻,不会宠着你护着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陆清愣愣地点头,嘴上却忍不住反驳:“可是遥清和江归远的亲密接触很多啊…”

  宋朝闻道:“如果我们现在是戏中人,我只不过把你当成泄欲工具。”

  “泄欲工具那也亲密接触了。”陆清低头扯了一下宋朝闻的衣角,“温柔一点儿吧…别用这个眼神看我。”

  像在看玩物,却也像他的所有物。

  “陆清。”

  “是遥清。”

  “你知道就好。不能这么快把我代入江归远就多想想遥清的生平,把他的人生当成你自己的。”宋朝闻说:“你是毁在我手里的,你对我有爱有恨,知道真相以后你总是频繁梦到你死去的双亲,可你…”

  “可我想不起他们的模样了。”陆清打断宋朝闻,眼里的裂痕仿佛能具象化,变成一地散落的碎片,“我知道,我们这一部分人生是重叠的。”

  宋朝闻一怔,忙把陆清拥进怀,好像“不许亲密接触”这句话是出自别人嘴里。

  陆清在这个拥抱里感受到了歉意,实际上他心里波澜未起。他对父母的记忆只有一些模糊的旧照片,他从没见过他们,没听过他们的声音,更没在他们的怀抱中成长。别说是宋朝闻,哪怕是随便一个人提起他死去的双亲,他被触动的原因也只在于“为什么别人都有父母而我没有”,而不是“我的父母去世了我为此感到难过”。这类话题很难让他产生被冒犯的不适感以及真正意义上的伤心,然而面对宋朝闻的歉意他没有任何表示,他享受宋朝闻的自责。任何一种感情都聊胜于无,歉疚也是其中之一。

  刚才那个痛苦满溢的眼神是装出来的,兴许包含一点对宋朝闻冷漠态度的失落,总之和宋朝闻以为会让他难过的几句话毫无关系。类似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或者说,他在宋朝闻面前就像有随身携带的面具。

  于是他想,演技这种东西,他说不定也有一点呢。

  “我进去看电影了。”他主动从宋朝闻怀里离开,起身时宋朝闻眼里的自责还像要掉出来砸向他。

  目的达到,以防被发现,他得逃了。

  陆清到底还是愿意听宋朝闻的话,认认真真看电影,仔仔细细观察角色,用空白的日记本写了很长的感想和分析,宋朝闻也没真的完全不管陆清,十二点不到,替陆清关了里间的灯,无声地催促他睡觉。陆清合上电脑摸黑爬上床,蜷缩进被子里,手机屏幕光调到最暗,用备忘录写完了脑海中剩下的几句。

  这天晚上他又梦见宋朝闻了。

  梦见跌进一个漆黑的房间,脚下不稳,像在漂浮。有谁在大喊宋朝闻,他比听见自己的名字还要敏感,环顾四周,逐渐看到光了,原来脚下踩着一叶扁舟。接着船倒转过来,江水灌进眼耳口鼻,临近死亡时,江水全都凝固,他在浪中看见了宋朝闻的影子。刚才的声音又出现了,不停呢喃“抓住我,抓住我”,来不及问要怎么做,铺天盖地的江水再次将他吞没。

  这梦大约是天亮后做的,短短几个画面,短短几句话,江水落下时他被无比真实的压迫感惊醒了,而窗外已经响起鸟叫声。他揉揉眼睛,后知后觉梦里说话的人是自己,汹涌江水是宋朝闻。也不知道究竟是溺死在爱里了,还是爱把江水折磨疯了,索性杀死他。

  洗漱后坐在窗台把手机备忘录里补充的几句话誊在日记本上,没一会儿杨助理就来叫宋朝闻起床,还给陆清带了一份热腾腾的早餐,他说这是宋朝闻嘱咐的。

  宋朝闻在片场向来是跟工作人员吃一样的盒饭,有时已经冷透了,还是凑合吃,但陆清昨天的一日三餐都是宋朝闻让杨助理另外安排的,陆清说不用,宋朝闻不听,杨助理只听宋朝闻的。常幸还来调侃了一句“怎么新人还搞特殊”,被宋朝闻笑着骂走了。陆清没把常幸的话放在心上,却发现了他们俩看起来的确关系不错,一整天都在担心常幸偷偷跟宋朝闻说点什么。

  宋朝闻没聘私人造型师,每天都要提前几个小时出门,临走前看见陆清端着一碗热粥跑过来,摆摆手示意他停下,“你不用急着来,工作人员都认识你了,来的时候问人就行。”

  陆清有些沮丧地咬了一口空勺子。

  宋朝闻又叮嘱他:“你床头放了一盒硬糖,头晕就含着。”

  那糖还是陆清装醉的那个晚上宋朝闻让杨助理买的,因为前一天找遍了房间也没发现陆清给自己备糖。

  “已经不那么容易低血糖了…”陆清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嘀咕:“不要一边让我保持距离一边对我好啊…”甚至用更小的声音说了一句被宋朝闻听见可能会被打的:“你他妈的。”

  房门关上,四周空荡荡,陆清感觉还冒着热气的小米粥都能立即凉透。

  饭后赶到片场,宋朝闻已经在记走位了。

  导演正在跟编剧谈论着什么,见陆清过来,忙冲他招手,“你看,就他脸上这个。”

  陆清一愣,“怎么了吗?”

  “有几场戏想改一下。”导演说:“改成江归远从窗外翻进来时看到你的第一秒,就认出了你是谁。”

  剧本里原先的剧情是江归远早把遥清忘了,那天遇见遥清,最多是想起来他十几年前做过这么一件事,遥清没出声说话,他甚至没察觉出遥清是个男人,见遥清面容姣好,还以为是这楼里的新红牌。

  导演比划了两下,“回头得照着你的脸给小演员画这标志性的痣,现成的设定,不用白不用。”

  编剧看了看陆清,有些好奇地随口问:“你算过你眼下到底有几颗痣吗?”

  陆清默默吐槽无聊没劲,但碍于面前的人是跟组编剧,还是得耐心回答:“是指…多仔细地算?有些不贴到我脸上来根本看不清。”

  编剧:“全都算上。”

  陆清:“那没算过。”

  编剧笑道:“像画儿似的。”

  北方口音让陆清感到亲切,当即露出一抹笑容来,连声说“谢谢”。第一次听见别人这么说,不管是胡扯还是真心话都让他高兴,毕竟徐远川早年形容他是“娘胎里不幸中过一发霰弹枪”,后来游戏玩多了,每次看见霰弹枪那天女散花似的弹孔,都会在心里把徐远川拎出来骂个半死。

  剧本说改就改,导演一定下来,就把宋朝闻叫过来“通知”,宋朝闻对这个改编还挺满意,化妆师对着陆清的脸给小演员化妆时,他还翻出手机里陆清的童年照片给大家看,无比骄傲的样子,像在炫耀:谁家的小孩儿能比我家的好看。

  陆清在一旁没出声,心想自己那点偶然出现的善变大概就是从宋朝闻身上学来的。

  准备工作完成,导演去给演员讲戏,常幸悠哉悠哉踱步到陆清身边来,似笑非笑的模样,“原来你们是这样的关系啊。”

  陆清没转头看他,“他是我叔叔,你别乱猜。”

  常幸道:“我就是说叔侄,你以为我指什么?”

  陆清毫无感情地笑了笑,“啊,原来叔侄关系也值得常老师感叹。”

  “是啊,因为他以前也是这么给大家介绍…”常幸话锋一转,“你知道你叔叔的感情经历吗?老实说,跟你完全是一个类型。”

  陆清侧过头,“不知道,我管不着。”

  “这样啊…我还以为他是忘不了前任,找了一个你来代替。”常幸的语气十分耐人寻味,“搞了半天,还有血缘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