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瑱沉默许久,才不住地点了点头。

  他的眼前有些湿润着模糊着,却能看清那个总是朝他笑着的胖胖老头,现在悄无声息地躺在冰冷的解剖台上。

  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身体,再也不能开口对他说一句批评或是维护的话了。

  “他去世的时间并不久,只是出现了一些尸斑,还不曾腐烂。”宋知意静静地陪着贺瑱看他最敬爱的老师的最后一面,“他身上没有抵抗伤,应该是没有怀疑过凶手,就被凶手自背后一刀割喉的。”

  贺瑱抿着唇,脸色也不比文老师的好看:“他死前痛苦吗?”

  “不痛苦。”

  那是宋知意第一次在自己专业范围上撒了谎,只是为了贺瑱罢了。

  怎么会不痛苦呢?

  生生被人隔开喉咙,鲜血顿时溢满了他破裂的气管,让他无法呼吸。他想要捂住自己喷涌出来的鲜血,可总是有很多很多自指缝间流出。

  他逐渐因为缺氧窒息而感到晕眩无力,可是却最终在痛苦窒息死去之前,就因为大量失血而亡了。

  可是宋知意不希望眼前人再痛苦了,看见贺瑱难过,他心中宛如刀绞。

  “那就好、那就好……”贺瑱勉强想要挤出个笑意来,殊不知他笑得比哭还难看,“你继续吧,他没有家人了,之后也不用通知了。”

  文老师一生没有结婚生子,只将满腔热血都扑在了教育之上。他从前和贺瑱说过,所有的学生都是他的孩子,看着学生们有成,他就安心了。

  死了也安心了……

  可是……“文老师,我还没觉得我有什么成就呢。我之前和你说过,我要侦破一千个、一万个案例,我还没有做到呢……你怎么就舍得离开了呢?你跟我说过你要亲眼看着的啊,你说话怎么能不算数呢?!”

  贺瑱背过身去,一直没落下的眼泪终于滴答在了解剖室的地板之上。

  宋知意自口袋中拿出一方手帕,默默地递了上去,没有说话。

  贺瑱许久才再次平复了自己的心情,他没法子再继续看着宋知意解剖自己尊敬的老师,只得快步离开了解剖室。

  只在最后,又深深地看了文老师一眼,将他在人间最后的模样记清。

  陆何已经做完了罗超的笔录,贺瑱只是接过草草扫了一眼。没什么问题,他便摆摆手让陆何先行放罗超离开了。

  程宏逸死的时候,罗超正带着罗玫在外地散心。而钱英死的时候,罗超也是正带着女儿购物,有人可以证明。

  陆何特意多问了文老师约莫死亡时间罗超在做什么,也是有证明他去了宏逸科技小闹了一场,讥讽了那些从前选择追随程宏逸的人。

  这些明晃晃的证据,都表明了杀害三人的凶手另有其人,可是他们甚至连一丝线索都没有找到。

  贺瑱眺望着远方,似是做出了个决定般,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喂,朗星,你最近有空吗?可以帮我们做个凶手侧写吗?对……就是最近的割喉案。”

  虽然不过两天,但是因为海鲜市场人来人往,所以割喉案已经在沣潭市传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了。

  所有人出门都恨不得在脖颈上缠上个围巾,即便现在仍是炎炎夏日。

  因着之前王宁落水案解决的好,沣潭市民也算对警方有些信心,但仍是有不良媒体想要借此夸大其词,讽刺政府的无能。

  贺瑱下令封锁了所有现场,就连支队附近都不允许有人接近。

  季朗星来得时候,还费了半天口舌,是贺瑱亲自出去接了他才能顺利通行。

  季朗星仍是那副温和有礼的模样:“学长,你们这倒是管得严。”

  “没办法,这桩案子闹得有些大,怕被人胡乱造谣。”贺瑱给他添了杯茶,又说,“但确实我们也有些无能为力了,所以还是得请你帮个忙。”

  他将案件大部分细节都和季朗星说了,只是一些太过专业的信息没有同步。

  季朗星边听边皱起了眉头,写写画画的似乎在记录着什么。

  逐渐的,在他心底已经有一个凶手的人物模型被构建了起来,随即他停下了笔,将本子放置到贺瑱面前。

  没有五官又潦草的人,身上穿着过时的衣服。凌乱的发型与粗糙的双手,似乎更支持着贺瑱的猜测。

  这样的模型和那天贺瑱在海鲜市场上遇到的许多渔民、摊主类似,仿佛已经鲜活在贺瑱的眼前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拿着画像就准备出去海鲜市场一一排查。

  可季朗星却叫住了他,又着重提了一点:“学长,你是不是跟我说过这个人的DNA并不在基因库中?”

  贺瑱点点头,不明白为什么季朗星要这么问。

  季朗星又说:“我还有一个猜测,就是这个人他或许非常的愚昧无知,他根本连生病了去医院都不知道。”

  贺瑱拧着眉头,疑惑地看向他:“什么意思?”

第21章 献祭

  问完这话,贺瑱似乎又反应了过来季朗星话中的含义:“你的意思是说他根本连一些常识都没有,甚至生病了都不知道去医院?”

  “对。”季朗星就着贺瑱的电脑,简要地搜索查询了一番,“基因库很多时候收集信息,并不只是在公安系统中,更多的是在医疗系统。大部分民众是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涉及到公安系统的,但是他们会生病,会去医院做治疗,所以也留下了痕迹。”

  贺瑱一敲脑袋,他倒是忘了这件事了。他总在想着这个凶手如此凶残,恐怕早就在公安系统中留下了案底,却不曾想到过更延伸的方向。

  “可是为什么呢?”他实在迷惑,“正常人就算是再无知,也应该听过别人说起医院。那是他从未曾生过病?还是说他每次都硬生生地挺着?”

  季朗星摇摇头:“不清楚,可我根据这个人的心理模型构建,我觉得他从前不应该是没去过医院的,只是他在某一次去了医院之后发生了什么,才让他再也不去的。”

  贺瑱从善如流地接过了这个话茬,又说:“兴许这个事情并不是发生在他身上,而是他亲近的人身上。”

  这样的猜测很多,只是全都无凭无据。更只是揣测了凶手是个什么样的人,仍是不知道他的动机以及他到底是谁。

  沣潭市不小,而且在这样的一个临海城市中找一个这样特征的渔民,也如同大海捞针、十分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