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止咬器与二胡揉弦艺术>第68章 66.谈判

  

  月底的时候,荀风遵循医嘱停了药,回去上学,开了间琴房,弦还没擦好就被辅导员敲门,说有人找。

  房门拉开,高跟鞋利落的踢踏声跟在落锁声后,荀风淡淡地朝辅导员肩膀后看过去,瞥见一张明艳熟悉的脸。

  对方一如既往地化着那套近乎半永久的全妆,睫毛卷翘,眉峰高挑,右侧的鬓发别在耳后,钻石耳链在灯光下折射着璀璨的碎光,她行事干练,话也少,跟荀风对上眼神下巴一抬,张嘴就一个字:“走。”

  是仲夏宁。

  荀风听话地放了琴起身,出门才发现仲女士的喜马拉雅拎在辅导员手里,后者满脸谄媚的笑意,喜上眉梢。

  他们一路走到院里的会客厅,仲夏宁推门而入,接过辅导员递的包,取出打火机,一面坐,一面点了支烟。

  她生得凌厉直白,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人,可一衔起烟却很有味道,五官隐进烟雾里,骨子里散漫的倦怠从指缝唇间逸出来,逆刃藏锋,像柄不会杀人的刀。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荀风被她保护得不错,几乎不需要和任何长辈打交道,也不用经营两人表面上的母子关系,任何来自外界的质疑都被她一手挡下,荀风要做的只有保持低调和对荀薰好。

  所以尽管关系尴尬,但他并不像排斥荀明泽那样排斥仲夏宁。

  一支烟的时间,辅导员里外跑了两趟搬来一沓文件。

  会议室有股老朽的木头气味,混杂着仲夏宁的薄荷烟和窗外潮融融的湿热,闻起来杂糅而压抑。

  档案袋在宽大的会议桌上一字排开,荀风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档案袋敞着口,搭在桌边的手不自觉地攥拳,没说话。

  仲夏宁撇过脸,淡淡地吐了口烟,漫不经心地吩咐道:“拆开看看。”

  不等荀风动手,辅导员就熟练地抽出几份文件,摊在两人面前,随即很懂事地离开了会议室。

  几张纸的抬头都有“退学”两个字,右下印的荀明泽的私章。

  显然,荀风出国的那段时间,荀明泽没少断他的后路。

  荀风是知道荀明泽会做到这一步的,他想不到的是来通知自己的人会是仲夏宁,强压着心悸的惶然轻轻抽了口气,温声问道:“然后呢?”

  仲夏宁像是讶异于他的淡定,平平地挑了他一眼,也不多废话,伸出手,手腕悬在文件上,指节搭在烟上轻轻一掸,烟灰飘在那几份退学文件上,薄薄的纸张顷刻被灼透,露出桌面的木色。

  “荀风。”她看向荀风,垂下睫毛眼珠一转,咬字清晰利落:“有些事别人拎不清,你拎得清,我看中你这一点,所以帮你这次,明白?”

  “……”

  荀风没答话,紧蜷的手缓缓放松,桌面印着一串模糊湿濡的指纹。

  “行,我知道了。”仲夏宁夹着烟摆手示意他不用开口,娴熟地捻灭未烬的烟,起身拎包,高跟鞋踢踏利索,走得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荀风抬起眼看着仲夏宁的背影,试图调整呼吸平复自己的心绪,却只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与不可名状的惶恐,陌生的情愫翻涌上升,被他强压下去。

  这是一个类似的赌马站队的问题。

  仲夏宁其实什么也没提,但她的话听在荀风耳中并不隐晦,所谓“拎得清”无非是说他足够识相,没有对继承家产表现出任何兴趣,而且主动学艺术规避和荀薰的竞争,这次仲夏宁拦下荀明泽办的退学文件,与其说是帮他,不如说是在为自己的女儿清道。

  荀风知道仲夏宁这是在试探自己的态度,如果他顶住荀明泽的压力放弃继承权,仲女士会给他开一个合适的价码,甚至可以把他从荀明泽手里剥离出来。

  但这也意味着他和温潜不会再有任何牵连,因为这是他一个人的立场。

  另一边,仲夏宁也在车上闭着眼复盘几分钟前短暂的对谈,顺带在荀风不到一秒的犹豫里彻底参透了这个便宜儿子。

  在荀风身上,继承权和她肯定是继承权的权重大,因为只要他和荀明泽还活着,就会对荀薰有威胁,和她制衡。

  但这样一来荀风一辈子都会活得很累。

  她押得就是荀风不想这么活,但谁知道他犹豫了。

  八成是因为荀明泽被窝里的那个小骚蹄子。

  想到温潜那张苍白精致的脸,仲夏宁扭头瞟了眼车窗,冷冷地“切”了一声。

  会议室里残留着女士烟的味道,淡淡的薄荷香气混着尼古丁弥散在空气中,目送仲夏宁离开后,荀风站起身,将桌面上散落的纸张摞好,有条不紊地装回档案袋。

  整理好桌面,荀风将窗户打开,让烟味散出去,然后自顾自地离开了会议室。

  动作间他那双漂亮的手一贯地稳,只是手背上浮着层不自然的青光,走到阳光下,荀风甩了甩手,血液的温度缓缓泛上指尖,热量逡巡在血管中,传开酥麻细密的痒。

  每次和仲夏宁对谈,荀风都觉得自己像是被毒蛇盯上的猎物,对方只是吐吐信子,那股瘆人的寒意就会从他的脊背蔓延到指尖,冷得难捱。

  她以前不怎么把荀风当回事,所以荀风也不大怵她。

  可这回不大一样。

  因为退婚的事,董事会对荀薰母女颇有微词,仲夏宁那阵子忙得脚不沾地,拿自己的资产和集团打了一个对冲,利用明面上的亏损悄无声息地质押了部分债券,为荀薰拓路。

  荀明泽想要维稳就必须做出新的制衡措施,他心思缜密,轻易不会动荀薰,但也不可能让自己处于被动的境地。

  一直以来处于隐身状态的荀风很快就进入了他们的视线。

  无害是人类最好的保护色。

  荀风虽然通透,但并不敏锐,所以并没能在第一时间认识到自己的处境,没有一点防备就被仲夏宁用疗养的理由先手送出了国外。

  对外说好听点是送出去进修,但对内由仲夏宁来做,跟把人扫地出门并无二样。

  荀明泽默许了这一切,在幕后筹谋其他的事。

  穿过检票口的那一刻,荀风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自己的安稳日子原来源自两个陌生人高高在上的傲慢。

  求生欲是一种底层又高级的本能,荀风凭借着它在自己那个支离破碎又东拼西凑的复杂“家庭”里安稳度日,基因锁链让他完美遗传了温潜的隐忍,生长环境让他变得坚韧,但也仅此而已。

  他经不起太降维的敲打。

  长久积累的无力感冲垮了荀风的心理防线,情绪反扑之后精神状态也止不住地下陷,在陌生的环境里,什么都变得没意思起来,冷漠症频繁转复,病倒只是一瞬间的事。

  他虽然不受宠,但到底是荀明泽亲生的,病来如山倒,杀了随行助理一个措手不及,好在及时就医,没有太耽误。

  药物干预的副作用很大,荀风在那段日子里很怕见人,回避社交,却异常想见靳原。

  很多事在别人面前他可能会表现得无所谓,但在靳原面前有些不一样——他会觉得自己没错,会委屈,会有脾气。那种感觉本来已经远得记不清了,好像他也曾经是谁的宝贝。勾着这一丝松垮的悬线,荀风在下潜的现实中艰难地喘息,去少还多,矛盾又私有的情愫把他对靳原的想法一丝丝织挑拎清。

  他害怕自己需要他,更怕自己的需要会伤害他。

  荀风无法描述这种思维惯性,也很少思考,但缓过神却觉得或许并不是这样,他可能只是需要一段正常健康的亲密关系,不是靳原也行。

  但是思考过后的结论是不行。

  不可以是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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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会坑,只是太忙了,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