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止咬器与二胡揉弦艺术>第69章 67.我坏

  

  南方仲秋前后那小半个月的傍晚素来很舒服,空气和润,晚风澄澈,气温跟着秋雨一层一层地向下降,夏季特有的粘腻氛围被冷空气一丝丝抽干,像即将结束的暧昧期,叫人不舍又期待。

  外面下着雨,荀风靠在窗边拉二胡,睫毛低垂,眼底映着玻璃色的雨幕和微弱的光,他的身量不算瘦,但手上肉薄,脸颊又收得紧,一练起琴来眉眼都静,便显得分外伶仃。

  周末约会,靳原被急雨困在他家,坐在沙发上打字和季霖报备在外留宿的事。

  季霖一开始是想让靳南山下了班来接他,但一听他人在荀风那儿又作罢了。

  靳原收到季霖的许可,把手机往茶几上一搭,转过脸去看荀风,故作自然地搭话:“哥,你说他们怎么都这么放心我跟你一块儿。”

  荀风自然是听见了,稍稍放轻拉弓的手,应了他一嘴:“因为你坏。”

  “……我坏。”靳原反省完抿了抿嘴,耷拉下睫毛,他本来想接着说季霖很喜欢他这样的孩子,提一提向父母透底的事,冷不丁叫荀风一堵,说不出来了。

  听不见动静,荀风捻捻指尖沾上的松香末,重新摆好了拉琴的架势,稍稍偏过些脸,视线却没跟着扫在靳原身上,不知道在对谁说:“你强我弱,你在我身上不会栽跟头,她当然放心。”说着他看向靳原,露出一贯温和清澈的笑容,说:“如果她知道你给我当小狗,还会放心吗?”

  靳原:“汪。”

  荀风被他逗笑,神情松散,笑意的弧光是淡淡的月白色。

  第二天雨停,靳原为了好交代早早回家,荀风睡醒后看到他压在早餐下的留言。

  ——不论小猫还是小狗,只要你想,我不怕任何人知道。

  估计是因为不好翻他的纸质物,靳原的字迹齐整地落在一张的餐巾纸上,刻意收敛了笔锋,乖巧端正,完全是一个好学生的字。

  荀风盯着餐巾纸看了一会儿,无意识地抬手咬住指节,半晌才松松地笑了一声。

  他最近是闲,但不清净,那天仲夏宁走后没多久,荀明泽就给他打了笔钱,备注是回家。他当作没看见,估摸着这几天是荀明泽等待的极限,那些事一直压着也不是办法,躲过了初一,该去面对十五了。

  套了件卫衣,荀风穿着睡裤就出门了。

  精神已经要遭罪了,衣服还是穿得舒服一些比较好。

  和集团有关系的事,荀明泽不会让温潜影响自己的判断,让荀风去的“家”自然也不是安置温潜的别墅,而是一座小型园林改的中式庭院,如果讲究一点,应该叫它荀氏祖宅。

  这个荀薰度过童年的地方,荀风小时候只去过两次,两次都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不适感,后来他长大一点儿就明白了,那种不适在中文里是有对应形容的,四个字:登堂入室。

  被“孩子是无辜”的道德标杆压着,也为了自己的面子,包括仲夏宁在内的长辈们一直对荀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外面捡回来的跟自己捧着大的终究是不能比,触及荀薰的利益,荀风不喝仲夏宁的敬酒,只能喝他们的罚酒了。

  荀明泽把他招来,自己却不在,荀风听那几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东西唱了出大戏,脊梁骨都要被戳烂。

  椅子被撤得干净,从进门到离开,没人请他坐,他也无处可坐,就一直站着。

  临傍晚,荀明泽来接荀风,没进门,只让他收拾好出来。

  大门离宅子有一段距离,荀风在路上就平复好了心情,走出保卫室才知道温潜也跟着来了,风有些大,他的风衣下摆被吹得微微发鼓,又被揽在腰间的手不动声色地抻平,手的主人静默地注视着风衣的主人,眼底深深的,不作表情,乍看有种雕塑般的沉定静穆,细看又像错觉。

  暗色加深荀明泽五官周遭的细纹,荀风看着他真假不知的深情模样,揣在兜里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那张柔软的餐巾纸被他攥得有些发棉。

  ——只要你想,我不怕任何人知道。

  荀风擦过荀明泽的肩膀冷着脸上了车,荀明泽没说什么,牵起温潜的手揉了揉他温凉的指腹,下巴微抬,神色淡定,并不反感儿子的冷脸。

  他让温潜在原地等着,走了两步拉开遮挡荀风的车门,低声问他:“爷爷奶奶说你什么了?”

  荀风正蜷在车厢里休息,冷不丁听见这声狗叫有点想吐,没精打采地应了句忘了,不想和他多说话。

  “他们拿你没办法,也就只能动动嘴。”荀明泽看荀风兴致不高的模样,将胳膊搭在敞开的车门上,熟练地叼了一支烟,火机嚓地点燃烟尾,枪灰色西装鹰一般展开下摆,阴影笼在荀风头上,在烟雾下铺出一块让人透不过气的暗色,“别把他们当回事儿,你是我的儿子,这点事儿碍不住你。”

  眼前的空气逐渐被烟雾模糊,荀风沉默了几秒,伸手一摊:“给我一根。”

  荀明泽听见这话下意识地转脸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温潜,思考片刻后拒绝:“小孩子抽什么烟?”

  “小孩子争什么家产?”荀风笑着说完,“砰”地一声拽上了车门。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个反应没礼貌,但荀明泽还真不好说他什么,扫兴地掐了烟转身回去接温潜,搂着人上了车。

  一路的无话可说,短短十几分钟的车程好像开了一个世纪,荀风很困但不想睡觉,他在冥冥之中感应到自己的生活不能再变回从前那样,漫无目的地透过车窗数着一辆辆过路车,荀风在灯光明灭之间注视玻璃外晦暗不清的自己。

  车窗上的人影叠上熟悉的保安亭后,荀风选择闭眼装睡。

  司机开车很稳当,温潜也不奇怪荀风会睡着,下了车绕到另一面,拉开车门,温声细语地叫他醒醒,到家了。

  荀风睁开眼,温潜身后那堵寸步不离的高墙,只觉得两眼发黑,于是装作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和温潜说:“我可以和你单独说句话吗?”。

  温潜既讶异于他的谨小慎微,又理解他为什么这么敏感,他点点头对荀风说等一下,然后转过身,和荀明泽小声地说了几句话,几秒过后,荀明泽走远,别在自家门口,熬鹰似地盯着自家的车,点了今晚的第二支烟。

  车门被屏住,荀风静静地等温潜坐上来,对方今天的情绪很稳定,身上的气息也很干净,这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心安。

  也许有些不合时宜。

  但荀风还是朝着温潜张了张手,这是小孩子受了委屈之后要抱抱的前摇。

  温潜先是一愣,然后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让他把下巴枕到自己肩上。

  “怎么了,风风?”

  “我,我好像遇到了一个很喜欢的人。”

  “……是……Beta,还是Omega?”

  “是个Alpha。”

  “……”

  搭在背上的胳膊明显地僵硬了几秒,荀风不用抬眼都知道温潜现在会是什么表情,短暂的沉默后他自言自语地圆场:“其实……我也不太满意这一点。”

  话音未落,温潜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你只告诉了我一个人,是吗?”

  “我想让你知道。”

  “谢谢你,风风,我很高兴,真的。”

  夜色静谧,荀明泽默不作声地抽完一支烟,抬眼间瞥见车门晃了一下,先下来的是温潜,荀风跟着,可腿刚伸出来就被温潜用车门挡了回去,是不让孩子下车的意思。

  荀明泽看得出来,温潜和平日里有些不一样,但那差别太细微,远远的看不真切,他掐了烟,夹在指间,目光落在温潜脸上。温潜面上的表情钝钝的,唇线微抿,眉眼敛得很低,不拧,也不看人。他的表情总是很滞缓,像修不好的钟表,每一秒都落在错位的格子里,偶尔调停,然后继续呆笨缓慢地走下去。

  这种缓滞将温潜与现实拉开了一段距离,荀明泽几乎每天都在忍受这触不可及的煎熬,心绪烦躁,等不及温潜过来,就大踏步迈了过去,一把扯过温潜的手腕,把人牢牢攥在自己手里。

  未燃尽的烟逸散在两人之间,把温潜呛得咳嗽,荀明泽啧了一声,把另一只手上的烟往地上一丢,用鞋尖碾了。

  就在荀明泽低头碾烟的时候,温潜慢吞吞地叫了他一声,说“我有话想和你说。”

  荀明泽揉了揉他的腕心,低头看他,语气蔚然:“你好久没和我好好说话了。”

  他是那样期待,好似讨了许久的礼物终于送到了手里,但温潜一开口就兜头盖脸泼了他一身冷水。

  温潜说:“你不该拿荀风当退路。”

  他依旧是那副缓滞的神情,没有丝毫咄咄逼人的气势,却让荀明泽厌恶地皱起了眉:“什么叫拿他当退路?”

  温潜沉默了半晌,说:“他以后会有自己的生活,你不应该把他的未来跟你们家那些事情绑在一起。荀薰背后有仲夏宁都不好过,荀风什么都没有,你贸然把他卷进来,你有为他想过吗?”

  他没有多的意思,只是想把利害关系说清,荀明泽听得却很刺耳,好像自己的运作不过仲夏宁似的,他皱起眉头睨了温潜一眼,刻薄道:“你当我是死的?”

  温潜颔首:“总是要死的。”

  没有恶意,也没有思考,好似这个念头每天在他脑子里循环播放,时刻准备着脱口而出,他这只坏掉的钟,短暂而侥幸地准了一秒。

  荀明泽被这句“总是要死的”刺得心梗,生硬地撇开话题:“你今天吃错什么药了?说话夹枪带棒的。”

  温潜仿佛没听到他后面的话,面上甚至带了些奉迎的笑,只几秒就恢复了平日里软弱可欺的模样,一双眼哀求似地瞅着荀明泽,低声说:“你比较喜欢我这样求你,是吗?”

  他说得那样不在意,声音都没有起伏过,方才鲜活的音貌好像忽然被阖进了棺材,整个人又成了一具呆板的空壳,荀明泽愣了一下,心像是被铁丝绞了一圈又一圈,解释道:“潜潜,我不是这个意思……”

  温潜不说话,也不为所动,眉目依旧是温良驯顺的那副眉目,眸光中流露出他惯有的停滞感,没有半丝不悦。

  他早就不在乎荀明泽说的哪句话是什么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