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看见康熙的脸上露出急切,他才继续说下去。

  “太子哥哥说——最重要的是要侍奉好皇阿玛。”

  “哼,算他朕还以为他早不记得朕这个皇阿玛了,一句关心的话也不说。”

  胤祾这半个月以来,故意不透露太子哥哥的半点消息,总算是从他皇阿玛的嘴巴里,听见对太子哥哥的在意了。

  “太子哥哥不是不关心你,他病了,呀,皇阿玛你不会是还不知道吧?”

  板着一张脸的康熙确实不知道,太子与他怄气,他不许任何人在他面前提起太子,自然也就无从知晓太子近况。

  “是老四和老五他们告诉我的,太子哥哥在回去的路上,遇上了暴雨,接连赶路不曾休息,身体本就疲累,还没到紫禁城就病倒了,他一直病势缠绵,不过是强撑着在处理朝政。”

  康熙想起自己最近这半月来,还曾几度训斥太子办事不用心,这心里的愧疚多的都快把他压垮了。

  “一直没好?”

  胤祾望着他点了点头,“没呢。”

  “宫里的御医都是干什么吃的?”康熙把手里的书猛地合上,很是不愉。

  “皇阿玛您又忘了,宫里最好的御医送到您这儿来了吗?”

  “朕——”康熙一时语塞。

  自得知太子病了之后,康熙便下令全速赶路,尽快抵达京师。

  可到了京城,康熙却并未回宫中,而是滞留在畅春园,太子领着众阿哥只得前往请安。

  少年人本就在长身体,抽条再加上生病,脸部的轮廓愈发明显,身子也瞧着变单薄了许多,这些落在康熙眼里,那就是他的保成受了天大的委屈。

  顿时也顾不得什么怄不怄气,脸不脸面的。

  “怎么瘦了这么多?东宫的奴才都是怎么伺候的?”

  太子不悲不喜,端正背脊回话:“是儿臣自己身子不济,倒也怪不得他们不尽心,皇阿玛一路辛苦,不知龙体是否已经大好?”

  听见太子主动关心自己,康熙心中高兴,本就带着愧疚的心,这下更想对他千百倍地好。

  “朕好着呢,倒是你,听保宁说,你回京后就一直病着,朕实在担心,先让朕身边伺候的御医给你瞧瞧。”

  父子俩闹得凶,和好得也快,胤祉真真是佩服太子,皇阿玛这样爱恨皆到极致,换做他可承受不住。

  不过太子失宠的传闻早已传遍朝野,父子俩又是在畅春园和好,群臣现下还都未来得及收到最新消息。

  因着外界传闻郭琇是索额图养的刀,太子失宠,索额图是太子一党,此次攻打噶尔丹,索额图又没有功绩,俗话说:趁他病要他命。

  吃了大亏的徐乾学和明珠一党都恨极了他,于是不约而同在这个时候,对郭琇出手了。

  江宁巡抚洪之杰与徐乾学的子侄交往甚密,他最近上了一封折子。

  “启禀皇上,臣最近查的一桩渎职谋私案,多年前,还在吴江任县丞的赵炯为了谋私利,窃取漕米二千三百石,导致库粮亏空。彼时,郭琇正是吴江县令,据赵炯亲口所述,此事与郭琇脱不了干系,还请皇上示下,该如何处置?”

  因江宁与山东相距最近,于是康熙便传书山东巡抚佛伦,让他带着郭琇前去江宁,与赵炯对质。

  佛伦从前被郭琇所参,去年又重新复宠,如今被派到山东做巡抚。他去年刚到任的时候,就曾密奏,说郭琇其父原系贼匪,其弟郭连,人言恶劣。

  如今被他逮到了机会,可不是要大做文章了。

  他到了京城,却压根没有去找郭琇,直接上书弹劾郭琇说:“窃奴才闻皇上御体稍有违和,坐立不宁,惶悚不已,匍匐请安。另有一事启禀皇上,郭琇违例逗留京师,恐怕是想故意生事。”

  这封虽是密折,但康熙刚刚跟太子和好,日日都把他带在身边,也并未避着他。

  “郭琇一事,保成你怎么看?”

  太子略微思考片刻后,直言道:“明面上是为审理赵炯谋私渎职,实际却是两股势力刻意报复郭琇,想要置其于死地。”

  “不错,你已然看的十分清楚了,可即便看清了,也得按照规矩行事,郭琇是否冤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得安抚这两股势力,给他们一个交代,郭琇是必须要走这一遭的,他若能自证清白最好,若是不能,那也只能怨他自己从前行事不慎。”

  太子以客观的角度说:“郭琇若是清白的,定会想自证,不会故意逗留。”

  “可他确实并未启程。”康熙点了点桌上佛伦的那封密折。

  “郭琇是难得的谏臣,佛伦毕竟与郭琇有私怨,恐怕会故意夸大。”

  康熙若有所思,“你说的对,佛伦的话不能全信,明日叫人去调查,看看是否果真是郭琇故意逗留。”

  当晚,一封包着石头的纸团从窗外扔进了郭琇的卧房。

  石块击中了花瓶,瓷器掉落在地上,碎裂的声响惊醒了睡梦中的郭琇,郭琇起身察看。

  捡起纸条一看。

  “赵炯,漕米二千三百石。随佛伦至江宁。”

  郭琇得到消息后,第二日一早就派遣家人去粮店买米,送还官仓。

  又亲自去找到佛伦,表示自己随时可以动身。

  消息很快传到了康熙耳中,他最恨被人蒙蔽欺骗,于是立刻提笔训斥佛伦。

  “若参郭琇,应与朕商议而后参之。事虽系公事,然郭琇原有参劾尔等之事,难免他人传出是尔蓄意报仇之论。今后,不可如此鲁莽。”

  佛伦吓得半死,赶紧连滚带爬地赶到畅春园,跪着求见圣颜。

  康熙有意警告他,所以把他晾在外头晾了足足半日,偏偏日头又烈,跪得膝盖疼不说,还汗流浃背,连口水也没得喝,嘴巴都干的起皮了。

  “巡抚大人,快起来吧,皇上宣您进去呢。”

  梁九功的这一句话,让佛伦仿佛久旱突逢甘霖。

  “多谢梁总管,有劳您传话了。”他态度也极为谦卑客气。

  他进门之前,刻意停了脚步,擦了擦脸上的汗,略整理了一下仪容,这才郑重垮了进去。

  “奴才佛伦给皇上请安!”

  “佛伦啊,有事上折子就行了,朕最近精力不济,没有朕的传召,怕是不知道要你等多久,累着你了吧?”

  “奴才一点都不累!奴才受皇上重恩,远胜于他人,得蒙皇上信任,让奴才做了山东巡抚,原本奴才是无法时常得见皇上金颜之人,辞别皇上日久,奴才实在思念皇上,一见到皇上,这精气神都好了!”

  坐在龙椅上的康熙笑了。

  “你听听,这是个惯会油嘴滑舌,晓得哄朕高兴的。”康熙的意思是暗示太子稍微学着点。

  “巡抚大人情真意切,字字珠玑。”太子夸了佛伦,没有接康熙的暗示。

  佛伦这才悄悄抬头偷瞄了一眼,太子竟然也在!

  不是说太子失宠了吗?瞧着这父慈子孝的,压根不像啊,哪个杀千刀的乱传,差点把他给害死了!

  “佛伦,你突然求见,可是有事要禀奏?”

  佛伦见太子在,哪里还敢提郭琇的事,跟索额图对上还好,太子可是板上钉钉的储君,他是脑子坏了,才会跟储君明面上对着干,为着一个郭琇,赔上自己和整个家族,那可忒不值当了。

  “是,奴才以前任巡抚钱珏为鉴,因东三府相隔甚远,其形势及民生不能悉数知晓,故欲亲赴地方,详察一应吏治民生情形,请皇上恩准。”

  不但显得自己尽职尽责,还踩了前任一脚,佛伦做起这种事信手拈来。

  “可。”

  君臣二人又说了几句闲话,这才让佛伦跪安。

  很快,郭琇被押赴江宁,可江宁巡抚洪之杰以酷刑,严逼吴江县署引张绮梅,要他诬陷郭琇,张绮梅抗刑不屈。

  此事被人泄露了出去,郭琇的原配屈氏娘家是江宁本地的大族,她也一直住在老家,得知消息后,毅然决然,率府中仆妇,骑着驴,亲自去京师为夫申冤。

  她这一路极其顺利,半路遭遇劫匪,被路过的侠义之士救下,还搭上了好心人的马车,甚至一进城门,就打听到了顺天府的所在,还恰巧碰上了路过的九门提督。

  直接顺利到了御前,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上达天听。

  康熙大怒,做的过了,从佛伦故意弹劾,到洪之杰严刑逼供他人诬陷,愈发显得郭琇是清白正义之士。

  况且郭琇的原配发妻千里迢迢入京,为夫伸冤,最是让人感动,由此及彼,让他想到了自己的发妻,既然他们夫妻二人相濡以沫,情深至此,那他必得保他们能够白头偕老,恩爱一生。

  “江宁巡抚洪之杰严刑逼供,妄图屈打成招,诬陷朝中官员,其心思实在恶劣,着降为正四品知府。郭琇蒙冤,无罪放还,其原配妻子不远千里泣血草疏,加封屈氏为淑人。”

  圣旨一下,郭朝中官员就都明白了,郭琇非但无事,还马上就要官复原职了,淑人可是正三品官员的妻子才能得到的封诰。

  “恭喜呀。”明珠扯着嘴角阴阳怪气。

  “又不是老夫的夫人得了封诰,你恭喜老夫作甚?”索额图只觉得明珠这个老家伙莫名其妙。

  “索额图,你可真是好手段,故意放出消息,让咱们都以为太子失宠,趁机诱出对郭琇下手的人,一网打尽,难怪我跟徐乾学都败给了你。”

  “不是!这跟老夫有什么关系?郭琇是皇——”他紧急闭嘴,左右瞧了瞧。

  这才压低嗓子说:“郭琇是皇上的人!是皇上要保他,你们自己傻,非要撞上去的,别怨错了人!”

  幸好太子之前提醒了他,所以这次他一点都没有参与。

  “呵!都已经到这地步了,还装?你觉得我会信吗?”

  “我说明珠,你是非要把这屎盆子往老夫的脑袋上扣是吧?都跟你说了,这事跟老夫没有半点关系。”

  “真不是你?”明珠皱着眉上下打量他。

  “真的不是老夫!你自己方才也说了,老夫没有必要这个时候还骗你。”

  明珠到底信没信,索额图是不得而知了,不过朝中的绝大多数人,是认定了这件事就是他在背后策划的。

  对于传闻,康熙也多少听到了一些。

  “事情确实巧合,细想看看,似乎确实有人在背后帮助郭琇,保成,你觉得这件事是不是真如大家所说的那样,跟索额图脱不了干系?”

  太子沉思片刻,公正回答道:“不是没有这种可能,索额图素来与明珠不合,佛伦又与明珠走的颇近,至于徐乾学,虽然后来徐乾学与索额图联手针对明珠,可明珠与徐乾学闹翻之前,二人可没少对付索额图。”

  康熙见他丝毫没有替索额图说话,想来自己才是他最亲近的依靠,于是满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