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明空开口,柏若风道:“这是请仙法阵,本该请仙下凡。而观真大师的愿望是请皇后星下凡。”

  明空抿着唇,捻着佛珠的动作停下来了。

  当初他说,观真为了请皇后星下凡丢了性命。

  然而今日,一切谜底揭开。法阵实为请仙阵。但事实上,‘仙’没下来,柏若风来了。

  “且不管愿望是什么,无论如何,法阵都不该‘请’到我。最怪异的是,一切顺理成章。”柏若风摊开手,自嘲道,“您看我,哪里像那无所不能的仙人?”

  这其中定有蹊跷。

  “可能是仙人听到师傅的愿望,派施主来回应。”明空说着自己都觉得荒谬的事情。

  若这样说,那法阵不该是请仙阵,而该换名字叫许愿百灵阵法了。

  “与其说这些,”柏若风叩了叩桌面,“明空大师不妨再仔细回想过程,当日观真大师坐化之时,还有什么异样?”

  异样?心头乱糟糟的明空闭了闭眼,在一片平静中仔细回忆。

  没有异样。

  师父是在小院内走的,走的时候,佛珠已经交给了他,身下是传说中的‘请仙法阵’,隔着狂风,明空依稀听到观真口中呢喃着佛号……

  不,不对,不是佛号。

  明空出了一身冷汗,猛地睁开眼。

  柏若风把玩杯盏的动作一顿,面上轻松的神情变得严肃,他死死盯着明空。

  明空呼吸急促,擦了擦额间冷汗,“除了请仙阵,还有……寺内秘而不传多年的禁术招魂咒。”

  使用禁术,会招来邪祟,会被寺内除名,会成为一生都洗不清的污点。

  观真是捡了他,把他抚养长大的师父。当日只有他离得最近,目睹了观真使用阵法,请仙阵本就玄乎,把一切归于请仙阵,不会有任何人怀疑。

  师父既然逝世,那就不要再污了观真努力一生的护国法师名号。于是明空把一切瞒的严严实实,严实到他把自己也给骗了,把相关的记忆都忘了。

  只有骗过自己,才能骗住所有人。他要维持住师父清誉。

  “有意思。请仙阵加上招魂咒,竟把我给招来了。”柏若风双眼弯弯似月,朝他摊开手,“大师看我寻觅那么久,会帮助我的吧?”

  明空皱了皱眉,明白他的想法,认真看向柏若风,“施主三思。”

  “我已经三思了二十四年,人生有多少个二十四年?”柏若风单手压在桌上,上身前倾,“明空大师觉得,我若以身试之,许愿回到最初的地方。那是我先殒命,还是神仙先回应我呢?”

  明空不言。

  “人生甚短,”柏若风退了回去,喉间溢出一声笑来,张狂道,“我做一回赌徒又如何?”

  他眼含威胁,看向明空,“既是观真大师把我‘请’来的,大师作为他的徒弟,会负责善后的吧?”

  明空面色苍白,挣扎许久,最终念了句佛号,垂眼道:“如施主所愿。”

  柏若风心满意足,他起身伸了个懒腰,看着天色不早了,便打算回去。“阿丞该忙完了,我得回去陪他用膳,大师,我们还会再见的。”

  小沙弥把柏若风送下山,明空还坐在原位思索。

  一个不速之客的嗤笑自外间响起,“看来,大师与我家若风相谈甚欢啊。”

  门扉被唐策毫不客气拍开,一席黑衣的方宥丞神情冷漠站在外间,边上还有被两个护卫按倒在地挣扎的小沙弥。

  小沙弥艰难抬起头来,“方丈,这位公子带了许多人来,我们拦不住。”

  “无事。”明空摆了摆手,对来者不善的方宥丞道,“施主,借一步说话。”

  护卫守在外间,方宥丞坐在柏若风刚刚的位置,先发制人问了句:“朕知晓护国法师皆有一脉相承的占星之术。近日大师可还有夜观星象?”

  明空不明所以,“自然。”

  方宥丞把玩着柏若风刚喝过的杯子,玩味地勾了勾唇。他放下杯子,意味深长看向明空,“那……最近可有再见到天上神仙下凡?”

  明空先是疑惑方宥丞为什么会这样问,待见到他唇间那抹阴恻恻的笑时,一种不好的推测涌上心头。

  明空睁大了眼,拿着茶壶的手一抖,打翻了茶盏。

  “你!”明空看着不言不语似乎默认的方宥丞,只觉得毛骨悚然。

  上一回‘神仙下凡’,是观真以命相抵。而今方宥丞问:最近可有再见天上神仙下凡。无异于告诉明空,他最近以人献祭来查探请仙阵法。

  “看来是没有啊。”方宥丞从明空的态度里得到了答案,颇有些遗憾。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明空平复着急促的呼吸,再睁眼时,万分恳切道,“陛下,请仙阵法一事诸多未明,草菅人命要不得啊!”

  方宥丞弹了弹袖角沾上的灰尘,闻言抬了下眼皮,面无表情,油盐不入。

  明空实在是没办法了,“柏公子若是知道了,容易与您心生嫌隙。”

  “啧。”方宥丞本不欲理会,但看明空叨叨个不停的份上,他不耐烦道,“都是些死刑犯,你慌什么。”

  “不过,若大师再想不出法子来,死刑犯杀光了,朕就得想想抓谁了。”方宥丞信手指了指窗外路过的和尚,语含威胁,“朕看那个小沙弥就很合适。”

  明空显然坐不住了。

  方宥丞指尖敲了敲桌面,“你与若风的话,朕都听到了。”

  他眯了眯眼,自柏若风给他披上毯子时,他就已经醒了。

  柏若风担心贸然行动会让他不安不喜。而他担心自己会让柏若风为难。从回京后,两人都有着无法言明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