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或许,是一切了断的时候了。

  “大师慈悲为怀,普度众生,也来度一下朕。”方宥丞慢条斯理起身,抽出腰间利剑,明晃晃架在了明空脖子上,一条血线自颈肩滑下,染红了主持的袈裟,“夫妻本为一体。大师既然愿意帮若风,那必然也会帮朕的吧?”

  明空长长地叹息一声,满面苦涩,“自然。”

  “大师打算怎么帮?”方宥丞好整以暇问。从始至终,剑都架在明空脖子上。

  明空沉默良久,看向方宥丞,“其实,看完柏公子带回来的‘圣旨’,贫僧有一个大胆的猜测未曾说出口。若是那猜想为真,那么陛下寻再多的人去祭阵,都无济于事。”

  他本不打算说,而是先拖着柏若风,好劝柏若风放弃。但没有想到的是,方宥丞如此肆意妄为,还听到了他们的话。

  “无济于事的人里,也包括若风吗?”方宥丞眉心一跳,仿佛见到柏若风重伤却一无所获的未来,感到心惊胆战。

  “若是猜想为真,柏公子哪怕祭阵也无济于事。”明空捻着佛珠,低声喃了一句佛号,“陛下亦知,阵法传与天元王朝的皇室,供奉于钦天监内。那张‘圣旨’一直在强调阵法非皇室不得用,或许这个阵法,只有天元王朝的皇室血脉能用。”

  当初天元王朝灭国,则不知道是皇室宗亲已经忘却了阵法的限制,还是说无人愿意祭阵。导致这么一张本该有大用的阵法,没能发挥作用。

  至于后来,守护天元皇室的钦天监奉命带着所谓的救世阵法在沙漠隐世,若不是有限制,为何钦天监的人迟迟不用阵法?

  钦天监中的人,当初的无名高僧,于见君山处救了曜国的第一位皇帝,助他逃亡,而后曜太祖感念高僧恩情,建了护国寺。

  这一切看似巧合,或许并非巧合。

  方宥丞终于懂了明空的意思,他微微增大了眼,惊骇万分,手中的剑落地,脚步踉跄,扶住墙面,“哈?哈哈哈!你在说什么浑话!”

  宫中记录,曜国的开国皇帝,身上有天元王朝皇室的血脉,他带领亲族逃到南边,保存力量……

  “你在说谎!”方宥丞感觉到了莫大的荒谬,世界给他开了个恶意玩笑。

  他心中惊怒交加,猛地掀起桌子,茶壶茶杯碎了一地,茶水顺着地面蔓延。在破碎声中,方宥丞眼球泛红,“要皇室血脉来祭阵?你的狗胆不小啊!”

  听到明空话语的第一时间,方宥丞想到的是用有皇室血脉的人来献祭。

  然而天道轮回,皇室宗亲早在方宥丞父亲方懿那一辈就自相残杀完了,尤其是方懿那个疯子,斩草除根。以至于他只有方宥丞一个独子。

  但还有一个漏网之鱼。早年大公主与段公良成亲,生下段轻章与段重镜这对双子。段轻章已经死了,他的儿子段欣还在,段重镜也还活着。

  或许,可以用段欣或者段重镜……

  不,不对。方宥丞掩着半张面而立。如果当年天元皇室知道阵法的限制,若他是当时的皇帝,肯定会抓人尝试。

  那为什么天元王朝还会灭国?除非很有可能还有别的限制。

  思及观真当时,坐着请仙阵法,念着招魂咒,心下是请皇后星下凡。若是这三种都是条件……方宥丞目眦欲裂,猛地锤了墙面一拳。

  若是缺少其中之一,却要了段欣或者段重镜的命,柏若风定然与他离心。就算往后不走,两人也没可能了。

  “如果你的推测是真的,凭什么观真能用阵法?”方宥丞咬紧牙根,抬起一双赤目,看向始终静坐的明空。

  这个问题,明空也有想过,“所以这个阵法本身,对正确的使用者而言,可能并不会要命。”

  “你对你的推测有几分把握?”

  明空沉默良久,坦诚道:“没有亲眼所见,亦无从考证,因而贫僧猜中的概率,可能是零。”

  也可能是百分百。只是这一句,不用明空说,两人都心知肚明了。

  明空手中佛串捻过一圈,而方宥丞没有动作。明空出声道:“陛下,柏公子方才说要与您用膳。”

  言下之意,催促方宥丞赶紧走。

  方宥丞似乎冷静下来了,他背手而立,眼中红丝还未褪尽,残存着疯狂。他看着远方暮色,语气温柔,“若风啊,我托春福转告,给他买糖莲子去了。”

  “说起来,我和他成亲时,也是在黄昏时分。”方宥丞感慨着,“说不定这便是天意。”

  “他为我而来,也该由我亲手送别。”方宥丞垂眸,弯腰捡起银剑,擦拭着上面溅上的茶水,抬手,缓缓把剑架在了明空脖子上,“既然大师已有章程,那么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布阵试试吧。”

  “速度快一些,一炷香内弄不完,我屠了护国寺。”方宥丞露出笑来,然皮笑肉不笑,面目阴翳,如阎罗在世。

  快一些。他看向皇宫的方向,捏紧了身侧的拳头,在掌心掐出血丝来。

  在我后悔之前,在我怯懦之前,完成这一切。

  柏若风赶回宫里,却找不到方宥丞。他逮到躲着他走的春福,见人畏畏缩缩的模样,皱眉质问:“你躲什么?阿丞呢?”

  春福如实转告,“陛下让您先用膳,他去给您买糖莲子去了。”

  “糖莲子?”柏若风心里开了花,一片柔软,松开了春福,“那我等他回来。”

  转身间,他看到书桌上小山高的奏折,又觉出不对劲来。糖莲子什么时候都可以买,为什么要挑在公事繁多,他还不在的时候出门买?

  柏若风想逼问春福,没想到春福溜得很快,一下子人就不见了。左思右想觉出不对劲来,柏若风去寻唐言,唐言正在嗑瓜子。

  柏若风一个箭步冲上去,揪住唐言衣领,“阿丞去哪了?”

  唐言被他吓得瓜子都掉了,“公子,我不知道啊。”

  “他是你主子,你会不知道?”柏若风脸色难看,逼问着。

  唐言忙道:“主子是主子,公子是公子,属下现在只听公子的!”

  柏若风松了手,忽然换了个问法:“你头儿去哪儿了?”

  “头?”唐言吓得摸摸自己脑袋,旋即松了口气,“还在脖子上。”

  “谁问你脑袋,我问的是唐策!”柏若风恼道。唐策一直守着方宥丞,知道唐策在哪,十有八九能找到方宥丞。

  唐言张了张嘴,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