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花,仿佛见到了往年给他送别,叮嘱他北疆路远,注意保重身体的段大哥。柏若风沉下眉眼,转头抛弃所有杂念,捏紧手中马绳,举鞭抽马,“驾!”

  曜国地处天元大陆南边,气候温和,越往北走,人影稀少,气温一点点降下来,风沙怒吼,草皮稀疏,环境逐渐变得恶劣。

  等到了北疆,远远可见城头高挂的艳红旗帜,旗帜在风中如水面起伏,旗上的神兽呼之欲出,形似丹顶鹤的单腿毕方展翅欲飞,翼尖燃烧着熊熊烈火,要乘劲风上九天。旗帜正中一个气势磅礴的‘柏’字。

  两人衣着单薄,日夜兼程赶路,顾不上置备衣物。阿元抱臂摸了摸胳膊,打了个喷嚏。柏若风跳下马去,牵着马上前。

  守城士兵木着脸一个个检查离城的人的证件,在偌大的离城队伍中,‘逆流而上’的

  主仆二人尤其显眼。

  “站住!你们干嘛的!”守城士兵举起长枪大喝道。

  待主仆二人牵马走到面前,士兵一怔,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揉了揉眼,旋即热泪翻滚,往后边城墙叫道:“二少爷?是二少爷!二少爷回来了!”

  柏若风愣住,就看见一队士兵冲出来,争相恐后迎接他,眼里都带着光。

  “诸位辛苦了。”柏若风被团团围住,起初有些不明所以的局促。

  他从阿元背着的包袱里拿出通行的证件,按部就班给他们检查,俊朗眉眼潜藏着一往无前的锐意,“我回来了,诸位放心,日后我协助大哥,与大家共渡难关!”

  此话一出,那些隐约躁动的士兵纷纷静了下来。

  这种寂静并非平和的,而是平静的海面下蕴藏着更大的风暴。柏若风觉出不对劲,他收好检查完毕的证件,连声追问:“你们这是什么表情?发生什么了?怎么了吗?”

  他们却不说话了,为首士兵扯开话题说:“二少爷,您赶路过来辛苦了。我们先护送您回府吧。大小姐现在应该还在府中。”

  “嗯。”柏若风本想追问,但看周围士兵面上的不安和惫色,最后还是收回了即将出口的话。他皱眉,觉出蹊跷来。心脏在急促地跳动着,仿佛冥冥中给他一种预示。

  这种预示,直到看到挂着白灯笼的镇北侯府,直到看到一身丧服的柏月盈时,全部涌上心头,冲击着摇摇欲坠的理智。

  “二哥!”柏月盈听闻他回来的消息,冲出府去,拉开大门便看到柏若风在与送他们回来的士兵道谢。她顾不上旁人眼光,撞进柏若风怀里,死死抱着他腰,忽然失声大哭,把所有悲伤苦痛委屈茫然倾泻而出,“二哥,你回来了!”

  跟着柏月盈出来的,还有一众看着他们长大的营里的军官。柏若风被柏月盈扑得手足无措,一边拍着柏月盈肩背安抚,一边朝诸位将领颔首,示意他们先行离开,晚些时候再议。

  有人欲言又止,上前急着说些什么,被身后人拉住了。有些人朝柏若风点点头,有些人摇摇头长叹一声,纷纷离去。

  才过了一年,柏月盈几乎只长了个子,身上全是骨头,瘦得哪有千金小姐的模样。斑斑点点的泪水渗透了风尘仆仆的外衣,几乎要烫到皮肤上。柏若风抿了抿唇,抬手摸了摸她脑袋,“别怕,二哥回来了。”

  在亲人安慰下,柏月盈好不容易止住了崩溃边缘的情绪。她擦了擦泪水,把柏若风拉进府内,大门一关,隔绝了所有窥探的视线。

  “小妹,我在京时收到了大哥的信。家中情况我已知晓,我……”

  柏月盈拉着他一直往前走,此时忽然转头捂住他的嘴。柏若风一怔,看着她红红的眼圈,没能说出话来。

  府内遣退了不少下人,士兵都守在门外。柏若风被柏月盈拉进大厅,厅堂上一个偌大的‘奠’字,却没有棺木。

  而边上放着一具崭新的盔甲并软甲,看这么小的规格尺寸竟像是柏月盈的。

  柏若风脑袋像挨了一杵子,脚下站住了,眼睛牢牢锁着那副盔甲,明知故问:“小妹,那是谁的?”

  柏月盈悄悄擦好了面上的泪痕,闻言转身,背着手咧嘴笑道:“我的啊!”

  “你忘了?娘给我们都做了一副,我也有哦。”不待柏若风说话,柏月盈走过去,拍了拍那副盔甲沾染的细尘,并没有看向柏若风。

  她的情绪低落下来,“大哥给你写信时,他还在。现在……”她捏紧了拳头猛地一击撞到边上的石柱上,咬牙切齿,“战场瞬息万变,那刘宏真是个孙子,我呸!他想绕山突围。前两日大哥带兵去阻,与他们在东边荒山边际交战后失去下落。北越说已经擒住了镇北侯世子,放话若不降,便把人吊上天元关城门问斩。”

  柏若风眉间一跳,从未如此庆幸自己听到消息先行赶路回来。

  柏月盈收回拳头,看都不看破损的指节,冷声道:“我们需要时间,最缺的便是时间。消息一时半会传不到京里。派兵过来也要时间。镇北军如今群龙无首,又有外敌虎视眈眈,正是最脆弱的时候。所以我出面拖延,刘宏便给了五日时间考虑。要北境三城全降,要我做他小妾。”

  “五日足够整顿军心,若京城再不来援军。”柏月盈回过头,眼神坚定,“身为柏家儿女,我自当担起这个守城担子!若不是二哥今日回来,明日的这个时间……”她看向府门外阴云密布的天空,“我已经在营里了。”

  她今年才十五,还没过生辰。柏若风猛地上前一步,把她紧紧抱进怀里,像是怕极了眼前的胞妹与其他父母兄弟般忽然消失。

  “没事了,没事了。”柏若风掌心拢着柏月盈后脑勺,是在安慰柏月盈,也是在安慰自己,“有二哥在。”

  这份温暖来得迟,却还是出现了。柏月盈揪住他前襟,指尖发白,小动物般埋头呜呜哭出声,一股脑把积攒的情绪倾泻出来。

  她抽着鼻子,闷声闷气乞求道:“二哥,不要扔下我一个。”

  声音小得几不可闻。

  现实造化弄人,他曾经不过是个想丢下所有人的自私懦夫。或许现在就是在为以前的幼稚念头付出代价。柏若风心间苦涩,五味杂陈,向来明媚潋滟的桃花眼失了那份潇洒快意“我……不会了。”

  五日后,镇北关外。

  丧家之犬去了北越,手底下领了几千士兵,便愈发嚣张。刘宏一身铁甲,骑在高头大马上,带着人浩浩荡荡站在两关界限,隔着拒马喊道:“时间已到!你们降还是不降!”

  他一侧头,便有狗腿领了眼色,用最大的音量吼向镇北关,一遍遍重复他方才的话。

  还指意柏家救城?死得就剩一个毛丫头了。刘宏露出邪笑,面上满是得意。他要让所有人知道,柏望山当年就是走了狗屎运,才能踩在他头上。

  眼看镇北关大门打开,持枪士兵鱼贯而出。刘宏抬手,大声道:“把镇北侯世子带上来!”

  旋即便有人把一个身着肮脏囚服,长发披散的男人压了上来。

  刘宏银枪一横,枪尖对准囚犯脑袋,只隔一个指头距离,便能从太阳穴戮进脑壳。他双眼发光,兴奋地等着对面的将领出来说话。

  脑海已经把可能出现的人选来回绕了一圈,谁呢?是谁要出来谈判呢?京城的人不可能来那么快,总不会是那个小丫头吧?

  若真是那黄毛丫头,那就真是个天大的大笑话了!

  镇北军整齐划一陈列在镇北关前,一年轻将领出列,走至拒马前方,四周对他呈包围保护之势。

  嗯?刘宏狭小的眼睛一眯,看清了盔甲下那张俊美坚韧的脸。显然不是久经沙场的人会有的皮肤。然这人着的内衬乃是柏家军军服独有的色泽水华朱。

  莫不是哪挖出来凑数的?刘宏心下立时对这‘小白脸’起了轻视之意,乜斜着眼道:“你是谁?报上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