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贼子破开天元关, 将要直入镇北关,造成更大的难以挽回的损失。镇北侯当机立断, 锁死城门, 也封死了自己后退的道路。守城将士军民全部战死殉国,无一人投降。

  余寒破开暖春的气息, 侵入殿内,叫所有人脚底蹿起一股寒冷,直指天灵盖。方宥丞冷声问:“现在镇北军由谁统领?”

  他的问话回响在凌霄殿内。

  驿卒心下惶惶,被这一声吓得颤声答道:“镇北侯世子柏云起。”

  有大臣出列,率先打破沉默,恭敬道:“殿下,北疆战事迅猛,镇北侯世子尚且年少,是不是应该立刻派人带兵支援?”

  方宥丞问:“诸位爱卿,可有人选推荐?”

  虽北疆向来是战事最为残酷之地,福祸相依,若抓住机会,就是下一个‘镇北侯’。于是三言两语间,为了谁去支援,各怀心思的群臣激烈地吵了起来。

  京城,镇北侯府大门被撞开,阿元面色煞白,拿着一封信风风火火冲进来。

  走廊里挂着的红灯笼还残存着新年时的喜意,元伯抱着一盆迎春花,冷不防被阿元撞到,嘴里诶诶唤了几声,嘟囔着小伙子就是冲动。

  阿元冲进庭院的时候,柏若风正背对着他。那袭红衣人影袖子卷起,半蹲下来,拿着小锤子哐哐哐固定着秋千的架子。

  秋千左右各放着一盆藤本月季,正绕着中间的木棍缠绕而上。想来等秋千做好后,月季弯弯绕绕缠着秋千开满花的模样很是好看。

  “少爷,别弄你那月季了,大事不好了!”阿元急道,拿着信焦虑得直跳脚。

  停下手中工作,柏若风回了下头,有些纳闷,“阿元,都多大人了?什么事让你这般紧张。”

  “是、是……”阿元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面白如纸,他忽然不忍心说了,“少爷,这里有封北疆来的信,你先看看吧。”

  柏若风掸落身上沾上的泥土,放好工具,起身走过来。他怀疑地看了阿元一眼,一把拿过对方手中的信封。

  他三两下拆开信纸,如以往每一次收到家书时那般信手扬开折纸,一目十行看完了信。

  看完那一页薄信时,柏若风愣了愣,似是怀疑自己的眼睛,他表情显而易见变得严肃起来,慎而重之又看了一遍。

  好像上天,一念之间收去了他理解字词的能力。

  柏若风不信自己的眼睛了。他捏着信纸,指尖自上而下滑下,每看一个字,他就指着一个字,生怕看错了、看漏了,理解错了意思。

  短短一段话,柏若风看得异常艰难。

  阿元惴惴不安等着,随时准备扶住主子。他是被侯爷收留的遗孤,自小跟着柏若风长大,刚接到侯爷死讯的时候尚且难以接受,何况是少爷呢?

  出乎意料的是,柏若风看完信,发了会呆,神色与平时无异,很平淡地侧脸问阿元:“他是怎么走的?”

  阿元道:“侯爷守城而亡……”

  “不,不是。”柏若风摇了摇头,他拄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怪我。”

  “少爷……”阿元有心安慰,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说什么。

  柏若风已经自问自答道:“爹那么厉害,怎么会死呢?信里说因为内奸作祟,可那该死的监军早就被调离,一些过时的情报能做什么用?副将、副将的确厉害,他本事平平无奇,若不是靠卖我爹的消息,北越不会要他,然而算不上要命的威胁。”

  沉默半响,信封猛地被捏成一线,柏若风抬起脸,一双桃花眼冷若冰霜,“当年镇北侯带领柏家军辛辛苦苦重整北疆三城,为何如今北越破城如入无人之地!”

  他步履匆匆向前,阿元喊住他,想要跟过来。柏若风抬了下手,一时间背影如山,看不见的担子沉沉压着他,“我进宫一趟,你不必跟来。”

  “少爷,要不咱冷静下再去吧?”阿元唯恐他说错什么话。

  柏若风瞥了他一眼,“放心,我很冷静。”说罢迅速去马厩拉了马儿,奔入宫去。

  一脸为难的春福接待了他,“殿下在养心殿与众臣商议要事,不如柏公子先等等?”

  柏若风皱眉不语,就在春福以为要被拒绝时,他应下了。春福松了口气,忙把他引去小花园,送上热茶,又送上点心,照顾妥帖,唯恐被主子问责。

  然柏若风撑着下巴心不在焉,看都没看桌上堆得满满的东西。连向来爱逗的白虎过来蹭他,也是浑不在意的模样。

  这一坐,便从白日等到傍晚,桌上纹丝未动的茶水点心换作晚膳。春福急得不行,在边上劝他多少吃点,柏若风侧了侧脸,装听不见。

  过了没多久,熟悉的脚步声自背后响起。柏若风不用回头都知道谁过来了。

  “没心情也多少吃点。”方宥丞绕到他面前坐下,挥挥手让跟着的人有多远离多远。

  柏若风扯了扯唇,还真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塞进嘴里,也不看是什么,囫囵吞了下去。“你不躲着我,我便吃。”

  被说中心思的方宥丞不说话了。

  商议要事是真,北疆的事情亟待处理,然而躲着柏若风显然也是真的,不然完全可以休息间隙抽空出来。

  柏若风看透了方宥丞的心思,睨着他,唇角卷起,“怎么?做了什么这么心虚,还敢躲我?”

  方宥丞拿起筷子给他夹菜,低声道:“没故意做什么。”

  “那就是有应该你做的但是故意没做,比如有些事没让我知道,是这个意思吧?”柏若风盯着碗中堆起的菜肴,出声道。

  没想到柏若风今日如此敏锐。方宥丞一怔,筷子停在半空,他眸色微闪,却没有开口。

  “你不说,好,那便我来说。”柏若风指尖敲了敲桌面,一声接着一声,像是在催促,“我想想,上回秋猎的时候,我在你休息的地方见着了兵部尚书。你的人我基本都见过,唯独他以前是跟着段公良混的。”

  “天元关失守的那么快,定然是敌方知道了些关中情况。如此大的危机,需要一国将军殉城挽救,怕是除了内奸出卖,还有……”他眸色锐利,若鹰牢牢落在方宥丞面上,观察着,“舆图丢了?”

  方宥丞脸色微变,抬头定定看着柏若风。此事会动摇民心,除了北疆那边的人,朝中知道的屈指可数。

  “什么时候丢的?”柏若风平静问。

  然不待方宥丞开口,柏若风又道:“往前就是科举的时候,科举时段重镜死了,段轻章被软禁,莫不是那时候起,你就得到了消息?”

  柏若风审视着他,这种冰冷的眼神,与当初知晓了方宥丞让他去剿匪的深意时一般无二。

  然这回,的确不是方宥丞拿镇北侯的命去算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