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散后,方宥丞撇开紧追的春福等人,兀自穿过宫道回去,脚步匆匆,踩得脚下细雪直响。

  路过花苑时,一根枯木轻掷下来,落在他明黄的衣裳上。

  “谁?”方宥丞警惕看去,对上一双含笑的眉眼。

  百年的凤凰木树干粗壮,人还不如它一根延伸出来的树枝大。每片叶子上都覆了层微融的薄雪,如抛了光般。

  当下不是开花的时节,柏若风一席红衣,曲起单腿坐在树枝上,像极了盛夏时才会出现的花朵。小花趴伏在树下打哈欠,时不时抬起湛蓝的圆眼看向树枝上的人,似是守着自己的宝物。

  今年,柏若风留在京中过节,让方宥丞受宠若惊了一回。

  却是当时柏若风掸了掸家书,说北疆最近军务繁忙,家里人怕顾不上,特地让他不用来回奔波。

  他说这话时语气半是疑惑半是释然,方宥丞猜出了许是年节北越不安分,镇北侯府严阵以待,托词让柏若风留在安全的京城。出于些私心,方宥丞没有说出口。

  “哟?瞧瞧哪来的醉鬼。”柏若风戏谑道。又随手丢去一包东西,撑着枝干灵活跃下,衣裳在半空翻飞若焰火,在寒冷的冬季叫人看了便凭添暖意。

  小花起身,绕着柏若风嗅来嗅去,被撸了两把虎头,便享受地呼噜出声。柏若风轻笑着逗了逗它,又拍拍它脑袋,温柔道:“陪我玩半天了,回去休息吧。”

  小花人性化地低低叫了两声,跟着柏若风向前。

  巴掌大的小纸包被长臂接住,扣在手中。方宥丞盯着走过来的人,身上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聚在心头沉甸甸的杂事烟消云散,脸上染上显眼的喜意。

  小花走快几步,在方宥丞身边绕来绕去蹭来蹭去,像是在和自己主子打招呼。大猫往前一跃,几个灵活地跳跃间,爪印就消失在墙角的雪堆里。

  方宥丞挑着唇角垂眸,在掌间打开油纸,一颗颗圆滚滚的小白球沾满糖粉,聚在纸包中间。

  不多,约莫五六颗。

  若按这个分量来看,是谁路过看了都会骂一声奸商的程度。别是某个馋嘴猫拿来打发时间的剩食吧?方宥丞想。

  已然猜对了九成九。

  “糖莲子?”他捏了颗送入口中,舌尖抵着莲子滚了几圈,甜滋滋的味道驱散喉间酒气,霸道地在空气里弥漫开。

  说来奇怪。他不爱吃甜食,爱吃甜食的明明是柏若风。可不知为何,柏若风送他的东西总没有那股子讨厌的腻味。

  柏若风笑着点点头,“路过瞧着做得不错,买些试试。”他抱臂而立,似是抱怨似是陈诉,“我想着你们午间行宴,下午总该结束了吧。所以特地傍晚来的,想约你去逛街,但你看看现在——”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方宥丞朝宫墙外看去。方宥丞看了眼墙外漆黑的天色,刚要说不算晚。

  恰逢此时,穿云破风声响起,遥遥一道红光冲上天空,砰的一声回响,绽开硕大的‘绣球花’。

  仿佛是开始,这一声响后,漫天光斑展开,以夺目的色彩占满了这片天。

  新春欢喜的气氛从天上落到身上,烟花的亮光倒影在两人眼底。

  宫里很安静,但宫外肯定很热闹。方宥丞徐徐把糖莲子包好,塞到兜里,邀请道:“时间正好,要不要一起去宫外看看?”

  他就是来找玩伴的。柏若风弯了弯那双桃花眼,茶褐眼眸流转间风流肆意,盈满生机,“只是看看啊?不请吃宵夜,我可不去。”他晃了晃食指,一副拒绝的模样。

  “那……请你吃城门口你最爱的那家豆腐花?”方宥丞猜着他的喜好道。

  “这个好!”柏若风高兴地一合掌,快步凑近,迫不及待地把方宥丞往东宫推去,“快快快!你快去换衣服,今日人多,晚些就没了。”

  “莫急,豆腐花没了,我就请你吃醉仙楼。”

  此话一出,后背推的力道变小了。方宥丞回头一看,柏若风蹙着眉毛,心事重重,乍一看还以为他在思考什么人生大事。

  柏若风触及他的视线,直白地脱口而出:“我两个都想吃怎么办?”

  方宥丞便笑了,笑得爽朗,无比的轻松自在,全然不是他平日雷厉风行的风格,“你没吃晚饭。”方宥丞心下一软,看着眼前怎么长怎么喜欢的月下容色,声音温和,“我们可以两个都要。”

  “这个好!”柏若风便因为这点小事开心起来,这份专注的纯粹令方宥丞久久移不开眼。

  若能年年如此,就好了。方宥丞按了按胸口衣襟里藏着的糖莲子,由衷产生了对未来的希翼。

  同一时刻,崇德二十一年开年,镇北军前任监军出卖情报,副将刘宏叛国投敌,大开天元关之门,北越铁骑持舆图一路踏破南曜边疆防线。

  京城的街道挂满了喜庆的红灯笼,喧嚣满耳。北边黄土屋血溅满地,兵荒马乱。

  京城大街人来人往,笑意盈盈。北疆街上尸横遍野,死气沉沉。

  烟花漫天,炮火连天。

  醉仙楼上,柏若风与方宥丞把酒言欢。

  镇北侯府,空无一人。

  浓郁的夜色笼罩住天地,缄默地见证着两处人类的悲欢离合。

第55章 分歧

  年后一个春暖花开的普通清晨。

  “报!急报!”驿卒快马加鞭冲到皇城, 冲过城门那一刻,马匹累到倒地,鼻孔吭哧吭哧喷出热气。驿卒摔下马, 滚落地面。

  围住的士兵连忙把人扶起,驿卒踉跄两步,被守城士兵一左一右扶住,架着送入宫中传递讯息。

  “报——前线天元关被破!”

  恰逢早朝, 满朝文武俱惊, 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不可能!

  他们纷纷抬头去看坐在最高处的人,重重台阶之上, 冷肃的太子殿下捏紧了扶手,眼眸深邃,面上全无笑意, 却也无惊惧。似是对镇北军居然失守这一事早有预料。

  他就像一个最有力的镇定剂,叫人不由自主稳下心来。待驿卒把消息完整传达,朝堂之上皆瞠目结舌,哑然失色, 久久无声。

  越国蛮子偷袭, 又有内奸作祟,天元关被破时, 一城士兵来不及做出反应,死伤就已过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