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寻了个支架般,柏若风把自己受伤的手搭在方宥丞身上,呈现出一个揽着人的姿势。他试图安抚茫然自责的方宥丞:“别再想了,不是你的错。”

  停顿片刻,柏若风轻声道:“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我们只要做好自己就行。”他语调很轻,几乎要融入暖帐中,化作瞌睡虫,跃入对面的人身躯里。

  方宥丞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半眯着眼的柏若风似乎猜出他要说什么,“嘘,答应我,别再胡思乱想。”他含糊道:“睡吧,我很困了,你也累了吧,后面你还得守灵。”

  不过片刻,他合上眼,气息逐渐变得平静绵长。

  方宥丞仿若被感染了睡意,他乖乖做着柏若风的‘支架’,没有动过。唯独眼睛紧盯着面前的睡容,试图把自己的注意力从那场大火里转移出来。

  他真的不再想昨晚,不再想段棠,不再想那场大火。只是思绪若雪纷纷扬扬洒落,落在眼前人身上。

  起初只是放空了心神的视线落点,很快,方宥丞心神彻底转移到眼前人脸上。从额间散落的碎发,阖成一线的眼睫,高挺的鼻梁,到软红的唇瓣。

  如果他能一直留在我身边就好了。方宥丞没来由地胡思乱想。他伸出手指,悄悄勾了一缕长发,在指间一圈圈绕着把玩。

  视线在如山水画般的面容上寸寸逡巡而过,他甚至发现柏若风左颊边一颗浅浅的小痣,就在靠近耳畔的地方。平日里只看正脸并不明显,可在被发现后又显得如此突出。

  白皙的面颊上一颗浅褐的小痣,像绘画的白纸上无意间落下的一滴墨汁,越看越品出几分性感,竟叫人生起一丝触碰的妄念来。

  肯定是因为太累了,才会瞎想。方宥丞刹那呼吸重了几分,他收回手,急急闭上眼,不再看,而是努力想着别的事物。

  然而越是试图转移,心越发乱得厉害。在凌乱的思绪里,榻上面对面的两人都陷入了梦中。

  皇后段氏殡天,国丧三月,皇帝忧思过度,罢朝数日,人人感叹帝后感情深厚,难能可贵。

  时常入宫的柏若风却知晓帝皇并没有独自宿在乾坤宫中,而是去了宁美人那。倒是他眼看着方宥丞一夜间变得沉默不少,紧皱眉头,似乎总在思考什么事情,问了也不说。

  后宫亦会影响前朝,尤其是身为国舅的丞相。朝堂里的波涛汹涌都藏在平静的海面下。

  方宥丞不得不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皇帝对他的宠爱浮于表面,更何况把握重权的段公良并非好相与之人,段公良敢用计在本就心神不定的皇后身上落下最后一根稻草,未必就肯拥护方宥丞。

  一旦走错,怕是要腹背受敌。但是两人亦有致命的死穴。皇帝好美色,好面子,重文人,而段公良身体早些年被皇后折腾得没剩几口气了,表兄段轻章可以一用。

  方宥丞思来想去,决定把身边跟随多年的影卫派出去,有的前往北越,有的安插进朝堂……

  这日,刚好上书房休息,柏若风见人闷宫里好些日子了,特地去买了自己最爱的豆腐花,提进东宫去。

  春福在殿外拦住他,“柏公子,殿下还在休息,不如您晚点再来?”

  柏若风看了眼天色,“这都快午时了,怎么会还在睡?他昨晚做什么去了?”

  春福犹豫了一会儿,然而眼前站着的不是什么人,可是深得太子看重的柏公子,若有人能劝太子注意身体又不会被罚,定是此人无疑。因此他很快就把方宥丞的事给交代了:“昨日殿下伏案工作,书房一直亮着烛火。”

  “如此。”柏若风笑了笑,他把手上带的食盒随意塞到春福怀里,抬起食指比了噤声,眼中流转着风流不羁,“难得见他晚起,我得去闹闹他。”

  “啊?”春福大惊,刚要拦他。可哪里拦得住,柏若风长腿一迈,人两三下就绕过他进门去了。春福只敢追到寝殿门口,却不敢再进。

  室内很安静,窗口被帘子遮挡,略显昏暗。

  柏若风绕过屏风入内,帐子内,朦朦胧胧见到一个人影背对着门口躺在里边。

  睡得还真熟啊,连他的脚步声都惊不醒,这可不像方宥丞作风。柏若风挑了下眉,一时有些好奇起对方是否做了什么梦。

  他过去撩开帐子,站在床头光明正大俯视着熟睡的方宥丞。又左右看了看,寻了个玉如意过来,在手上掂了掂,唇角拉开抹笑。

  使坏的玉如意开始在熟睡的人身上没有章法地挠,“殿下?殿下?起床了,太阳要晒屁股了。”

  方宥丞呼吸重了些许,眼珠子在眼皮下边快速转着,却迟迟没能睁开眼。“若风……”熟睡的人梦呓着。

  “殿下?”明明有反应,怎么还不醒。柏若风有些纳闷,他用玉如意挠了挠方宥丞脖颈,“怎么睡得这么熟?起来用午饭了,我还给你带了好吃的,猜猜是什么?”

  眼未睁开,潮热的手心先行抬起,一把扣住柏若风手腕,抓得紧紧的,以至于立时留下红印来。

  方宥丞挣扎着醒来,满目惊慌,与好奇的褐眸对上时,立刻起了些许尴尬无措。“柏若风?”他像是不确定道。

  柏若风见他反应这么大,猜道:“是做噩梦了?”

  话音刚落,便见方宥丞刷的坐起身来,柏若风被一股大力推了下,往后退了两步,再抬眼时,便见眼前的帐子被放下了。

  隔着帐子,他听到方宥丞恼羞成怒的声音:“你先出去,喊春福进来!再喊御医!”

  柏若风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此时,敏感的鼻尖闻到了某种若有似无的味道。他才慢慢反应过来方宥丞是梦遗了。

  算来方宥丞今年才十四,好像、好像还挺正常?

  哪里正常了!不会是被他刚刚用玉如意刺激到了吧?柏若风手一颤,把烫手的玉如意丢在了边上,他对方宥丞到底梦到了什么彻底没了兴趣。

  他清了两下嗓子,从容安慰道:“那什么,你别怕,这种现象其实大家都会有的,不是病。”

  隔着一层帐子,能传递的只有声音。方宥丞对迟钝的他忍无可忍,沉沉喊了声:“柏若风!”

  柏若风后知后觉自己都说了些什么瞎话,“你等等,我这就去喊人。”说完阔步离开。

  等人离开后,帐子里的人才松了口气。方宥丞把脑袋挨到床柱子上,可是只要一闭眼,眼前好像就会出现梦里那人的身影。

  他看到柏若风骑马奔跑在草原上,鲜衣怒马的少年郎着白裳圆领红袍,一手拽着马绳一手握着银枪,眉目如画,耀若灿阳,簪下发带曳曳,将翱将翔。

  少年侧脸回眸,冲身后骑马追上来的明黄身影得意一笑,露出齿边略显调皮的虎牙。

  后来,后来不知怎的,他追上了人,拉住了柏若风的手,一切画面就开始变得朦胧暧昧起来。

  马不见了。满目所及,一片茫茫草原。红衣落地,青丝如瀑,白得晃眼的皮肤上,颊边的小痣染了细汗,凝成水珠,从红肿的唇瓣边沿滑落。

  发现自己竟在回想的方宥丞猛地睁开眼,飞快从旖旎的梦中脱离,他摸了摸自己滚烫的额头。心想,我约莫是病了,得找御医看看才行。

  过了几月,一身缟素的太子抱着个金丝楠木盒,悄悄来翻侯府的墙,险些被长大的小花咬了腿。

  院子小径上,柏若风正和阿元说着年节收拾东西回北疆的事情,听到猛兽怒吼声,转头就看到方宥丞把长大了不少的白虎捆了四肢,丢在院中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