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宥丞拍拍它脑袋,眼含威胁,“好样的,这才多久?连你主子都给忘了是吧?”倒真成侯府的看门虎了。

  见状,柏若风让阿元先下去,笑眯眯背着手迈着长腿走上前来,“你都几个月没来看它了,估计小花心里都在想你是不是把它丢了。”

  少年郎长得飞快,身高竹子般上窜。方宥丞侧脸时,先看见了黑靴,上面一袭圆领红袍显得身姿利落干净,再往上才对上那双笑意盎然的浅瞳。

  “哼,你倒是把它养的很好,皮毛光滑得像擦了油。”方宥丞忽略了心间刹那的紊乱,有些不满站起身,单手拍去衣上尘土。

  “天地可鉴,我好端端给它擦油作甚。”柏若风睨他,“倒是某人什么时候把小花在这的吃食费用结一下?它长得越大,吃得越多,侯府都快养不起了。”

  “侯府这么穷?”

  “那当然是比不得东宫。”柏若风背手而立,认真想了想,“说来,新春时我要回家一趟,怕府内照顾不好它,到时候你把它捎回去养吧?”

  方宥丞动作一顿,徐徐侧脸看他,“回去多久?”

  “过完年就回来了。”柏若风见他情绪不佳,笑着上前揽住他肩膀拍了拍,干脆整个人挂了上去,“我知道你事情多,等你忙完,我就回来了,别黑着脸,给你带我爹酿的酒如何?”

  “一言为定。”方宥丞脸色才好看了些。

  其实他对酒并不算多喜欢,何况宫内什么好酒没有?哪里至于去贪图别人家酿的,但他喜欢柏若风把他放心上,愿意给他千里迢迢带东西。

  他一手抱着盒子,一手拽住柏若风腕间,声音不知不觉沉下去,“今日,陪我去护国寺一趟吧。”

  柏若风视线在他身上与那盒子间来回,似乎已然猜到了什么,他没有多问,“好。”

  庙前香火旺盛,人来人往。

  庙后的树林森冷,秋叶落满地,踩上去嘎吱嘎吱直响,打破了树林的僻静。

  秋日晴空里,太阳是暖的,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而正是这份暖,叫走在地上的人已经能感受到明显的寒意。

  直至等站在简陋的墓前,柏若风才发现这墓边长了不少野草,比不得他上次来的时候干净。

  若是寺庙里的人来定时扫墓,便不会有此情况。

  想来是因为时常来扫墓的人不在了。

  柏若风见方宥丞抱着盒子站在墓前不说话,知晓对方此刻定是百感交错,心领神会对方的意图,“我去借两把铲子,你在这等我。”

  方宥丞回过神,朝他点点头。

  柏若风便去寺庙里借了两把铲子过来。两人一同铲了墓前野草,挖了那位欧阳公子的墓。

  挖了许久,才见到墓下竟是一副华贵的楠木棺材。哪怕是柏若风不识货,见这棺材花纹雕琢尽显华美,五福突显,棺上散发淡淡香气,都能猜到它并非普通人家能用。

  虽比不得方宥丞手中价值千金的极品金丝楠木料子,棺材规格超出预想,两人俱是一惊。

  没有想到庙后荒凉地方的墓里竟有如此一副棺材,可见修墓人对已故之人的珍视。

  柏若风把残土撇去,露出棺材一角。他把铲子往泥里一插,曲肘撑着铲子把手,扭头问:“你想怎么做?”

  方宥丞沉吟一会儿,道:“我想把盒子放在棺材边上。”

  “好。”

  两人忙活了一天,浑身沾了泥土,尤其是方宥丞那身丧服,脏得不能看了。待到太阳即将落下,才把这座合墓修整好。

  收尾时,柏若风下山去拎了两壶酒。

  他回来的时候,正见方宥丞对着新砍下来的木板想了许久,提起小刀郑重刻下两行字:侠士欧阳游配妻段氏之墓。

  柏若风旁观着一切,没有说话,一掌拍开坛泥,递过去。

  方宥丞端端正正给两人敬了酒,在墓前拜了又拜。他凝视着新做的墓碑许久,才和柏若风下山。

  虽是猜到了那盒子装的是谁,柏若风仍为方宥丞的大胆感到心悸,他忍了又忍,等做完一切,方小声问:“你真的把她带出来了?那皇陵里的怎么办?”

  “放心吧。”做完一切,心中巨石可算落下。方宥丞面上显然放松不少,步子闲适,他回头看柏若风,眼中阴霾尽去,徒留眼前暖阳清晰的倒影,“当日长乐宫里抬出两具焦尸,守灵时我特地寻了机会把她们换了。没有人会在意那宫女的尸身去了何处的。”

  “也没有人会在意皇后是不是真入了皇陵。”方宥丞语调变低,眼神闪烁,“但九泉之下的他们会在乎。”

  明明段棠对他说不上多好,甚至还想拉着他一同葬身火海。但是方宥丞还愿意冒这等风险去让两人合葬。

  柏若风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他忽然停住脚步,在方宥丞疑惑的视线里转身,展臂一把抱住了方宥丞。

  方宥丞怔然,立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柏若风偏头蹭了蹭方宥丞鬓边,叹道:“殿下。”

  “什么?”

  “我忽然发现,你人真好。”

  扑来的温暖立时叫方宥丞手足无措起来,连同呼吸也乱了。

  半晌,他抬手回抱住红衣少年,肘弯圈过少年的腰身,掌心小心翼翼搭在腰带上。那褐色的腰带还不如他一掌宽。

  方宥丞垂眸,敛下复杂思绪,“一直陪着我的不是你吗?此话当由我来说才是。”

  “也对。”柏若风毫不谦虚。他轻笑一声,撒了手,转而拉着方宥丞往山下跑去,风吹过山林,卷起两人衣角缠在一块。

  林间留下肆意的笑声,“走走走!难得你今日出宫,我们好久没去跑马,今日索性玩个痛快!”

  跑马?方宥丞面上的笑容消失,浑身一僵,立在原地,怎么都拉不动了。

  走在前边的柏若风回头,很是不解地看着驻足不前的人,问:“怎么了?”

  面对这双清澈的眼睛,方宥丞嗓子干涩,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许久,他才磕磕绊绊心虚不已道:“没、没什么,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