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头埋进柏若风颈间,一瞬的宣泄后,哽咽着若受伤小兽,用沙哑到模糊的声音对柏若风哀哀道:“母后……”

  “我想要母后。”

  “我没有母后了。”

  不管他喊多少遍,他的这声母后,想要听到的人再也听不到了。

  一夜间,他陡然失去了自己都不知道的珍贵的东西,如婴孩被撕下襁褓,抛在茫茫天地间,独自承受着未来的所有。

  一颗接一颗无助的灼烫珠子滴进了柏若风脖颈里,一路滚落,烫到左胸处。柏若风有些手足无措站在那里。

  周围人来来往往,奔走着尝试救下火场。他们立在中间,陷在人间与冥界交错的晦暗处,影子在喧闹又死寂的火光照耀下偎在一起。

  沉默助长了哭泣的人鼻音越发浓厚,恨不得把所有的血所有的肉都融在这泪水里,死在这长夜深处。

  好一阵子,柏若风才从那哭声里回神,他想到了自己。然而幸运的是,他来到异世的时候已经成人了。

  柏若风笨拙地抬手回抱着这个少年,轻轻拍着他的肩胛骨。

  “别怕。”柏若风嗓音喑哑,声音小得几不可闻,却努力告诉他,“不要害怕,我陪着你。”

  我会陪着你的。

第33章 妄念

  黎明时分, 烧得干干净净的长乐宫里抬出两具烧得面目全非的焦尸。按照身上残留的随身物品判断,一具是皇后段棠,一具是皇后贴身侍女。

  皇帝身着寝衣赶来, 见此大怮,亲自带人给皇后处理后事。

  方宥丞还想留在那里,却被柏若风以受伤需要及时治疗为由拉回东宫。

  匆匆赶来的御医给两人检查着身体。所幸两人并无大碍,只是柏若风右手轻度烧伤, 通红一片, 看着着实可怖。

  御医给他处理了伤口,留下药膏, 嘱托每日都得记着涂抹。

  自长乐宫回来后,方宥丞一直静默坐在边上,此时忽然开口说出回宫后的第一句话:“他的手以后能完全恢复吗?”

  柏若风与御医都没想到他会出声, 眼中都闪过讶然。御医道:“不沾水,别抓挠,定时涂药,十天左右就能恢复得差不多了。若是留疤, 太医院里还有祛疤膏, 不会留下太明显的痕迹的。”

  方宥丞颔首示意自己知道,而后又不说话了。

  柏若风看他肿着眼睛, 猜到对方现在估计也不想和人交流,便没有试图让人开口, 只是默默陪着擦药、沐浴、休息。

  虽是早间,然两人一夜未眠, 需要休息, 顾不得时候,叫人来拉上帘子。柏若风侧着身睡在榻上, 因为怕压到受伤手臂,只能把手臂横出床外晾着,涂了药的右手并不舒服,加上隐约的担忧,叫他难以入眠。

  好不容易睡着了,迷迷糊糊间他把手缩进怀里,烧伤的手臂被碰到,立时疼醒了,起了冷汗。

  “嘶!”柏若风坐起身,抱着自己右手坐了会,才缓过劲。他叹了口气,看了眼被帘子挡住的窗口,猜测时间过了才没多久。

  他转身,凑过去看了眼方宥丞。方宥丞背对着他睡,听呼吸声稍显不稳,枕头下暗了一块痕迹。

  柏若风想了想,伸手过去按了下那块痕迹,软绵湿润的触觉从指腹传来,便知晓是偷偷落下的泪水晕透了枕巾所致。

  估计方宥丞是绝不希望被人拆穿的。柏若风纠结起来,有时候他觉得方宥丞就是个倔强得不行的小孩,什么时候都要撑着一副强势的样子去面对所有。

  不知道是天意还是如何,巧合的是每次都能被柏若风撞破。

  “睡不着吗?”柏若风抬手,搭在装睡的方宥丞肩上,轻轻晃了两下,“睡不着就别睡了,我手臂难受,起来陪我说会话?”

  方宥丞睁开了眼,转身坐起来。他眼下卧蚕沉沉,加上一夜未眠,竟分不清是原本就有的还是熬夜所致的了。叫他整个人都蒙上一层不好相处的阴翳。

  两人肩并肩坐在一块,方宥丞小心拉过他手臂看了看,抬头看他脸色,“很疼?”

  柏若风点了下头,“手臂上火辣辣的。”

  “那你当时怎么就敢直接伸手呢?”见上面药膏还有残留,方宥丞给他吹了吹气,皱起浓眉,“明知道火烧得那么厉害,有时候真不知道你这人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人不都是自私的吗?他就没见过像柏若风这样不顾性命冲进火场的家伙。

  “可是很值啊,我可是救了人诶。”柏若风兀自笑着。他抬起掌心,滚烫的手掌轻轻贴在对方面上,入手凉凉滑滑的,让他新奇之余,又起了几分恶劣心思,把滚烫的指腹压在面颊上降温。

  滚烫的掌心似乎连着心脏,轻微的搏动着,浓重的药味弥漫在鼻尖。这种紧贴皮肉的亲密叫方宥丞怔住,抬眼看向柏若风。

  拿不定柏若风想做什么,方宥丞只用虎口松松圈着人手腕,想要拉下来,却又莫名在犹豫不决。

  柏若风忽然问:“你会讨厌我吗?”

  方宥丞没听明白,鼻子里哼出一个绕了弯的、疑惑的音节,黑白分明的凤眼安静地注视着眼前人。

  柏若风重复问道:“虽然是为了救人。但是那时你明明想回去,我却把你拽了出来,你会因此讨厌我吗?”

  方宥丞顿住了,他似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或者更准确一点说,他没有想过柏若风会问这个问题。

  他抿了下唇,唇角下拉,显然心情并不如何好。事实上,就连他自己都在反复扪心自问: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会不会选择跟着柏若风走。

  他会忍不住地想:他离开的时候,那时的段棠会不会后悔?会不会害怕?会不会恨他就这样走了?

  然而,悲欢离合都只是生人的烦恼,死人获得的是永恒的平静。

  他眸色晦暗不明,轻轻向柏若风方向侧了下头,把脸贴进对方掌心,“是你把我拉回人间,我怎么会讨厌你。”

  闻言,柏若风心定了下来。“那就好。”他收回手,打了个哈欠,动作缓慢地躺下,拍了拍身侧的位置示意,“殿下。”

  方宥丞反应过来他的意思,面对面与之躺在一起。

  两人的距离缩小了大半,身体间只隔了一个拳头,分明能清晰感觉到身边的热源。

  他们从未如今日这般靠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