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皇后眯了眯眼,扭头看向他。

  在她身后,段公良正被侍卫掐着脸颊灌药,灌了又吐,发出惨绝人寰的痛苦声。

  看来是有用。段轻章挣扎不开身后的侍卫钳制,急红了眼,大喊道,“娘娘住手!太子在京城出事了!我方才亲眼目睹,只要你放了我父亲,我就如实相告!”

  他生怕皇后不住手,还特意添了一句:“晚了就来不及了!”

  兴许是他声音里的急切不似作伪。皇后素白的手一抬。那边的人停下了灌药,松开手,任由段公良倒在苦臭的药水里。“说吧,他怎么了。”

  皇后俯视着面色惨白、冷汗涔涔的少年,“你最好说的是真的,不然,本宫不会看你年纪小便饶过你。”

  “是不是真的,皇后派人去一查便知。”段轻章心下惴惴不安,他想来想去,这会儿已经圆不回那个谎了,他磕磕巴巴,“太子、太子他偷溜出宫去了。”

  皇后面无表情看着他,仿佛在说:就这?

  在段轻章眼里,皇后的美人脸堪比吃人的巨蛇。若再不想个理由,他和父亲说不定都要死在这了。被绑在身后的双手不受控制地发抖,段轻章指甲狠狠掐进掌心,在努力回忆里终于挖出了一点可以利用的信息,“我看到殿下在醉仙楼前围堵一女子,与之发生纠葛!”

  皇后面色终于变了,她蹙眉问:“什么样的纠葛?”

  这‘纠葛’必须得重要到足以转移皇后的视线,又不能凭空捏造。段轻章仔细回想,都打起来了,那当然是:“事关生死的纠葛。”

  皇后面色沉沉,转身回到帘子后边。

  不一会儿,她对身边宫女说了什么,那宫女步伐匆匆出宫去。段轻章看见她派人去查了,后来如何并不知晓。因为当时皇后已经顾不上他们,遣人把他们送回相府。

  逃过一劫,段轻章松了口气。

  谁想段公良回去后便痛得直打滚,哀哀直叫唤,又发起高烧,开始含含糊糊说着昏话,眼看就要熬不过去了。段轻章身为独子,伺候在旁,一直没有休息。自然就没有那个精力去思考太子会怎样。

  是夜,一抹倩影小心翼翼敲着门。

  段轻章从床边醒来,开了门,见到了段锦诗。

  丞相段公良虽年纪轻轻便成了状元,得了先帝赏识。然而在子嗣上运气一直不太好。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小儿子,自是捧在手中疼着,好生教养。

  而段轻章其他的姐姐妹妹,几乎都被嫁出去了,唯独这么个庶妹年纪小身体弱,兼之母亲出身低微,一直住在偏院里。

  只是儿时她体弱,不常出来走动。前阵子才开始频繁拜见父兄。段轻章便是这时候才知道,自己常年卧床的庶妹竟有这么张标致面容。

  此刻段锦诗端了个盘子,上面是新熬好的药。晚饭时,段公良看到药就惊恐大叫疯狂挣扎,把药打倒了,只得重新煎过。

  她端详着段轻章疲倦的面容,轻声道:“兄长面容憔悴,早些回去休息吧。府中还需要兄长主持,父亲今夜有我照顾便好。”

  今天接受到的讯息太多太乱,段锦诗所言不错,他的确需要休息了。段轻章揉了揉眉间酸痛的部位,感觉到身体疲乏无力,沉如灌铅。“你一个人行吗?”

  段锦诗微微一笑,“久病成医,我也算有些经验。能照顾好父亲的。”

  段轻章拍拍她肩膀:“辛苦你了,受不住就喊丫鬟替你。我明早就过来替你。”

  段锦诗含蓄地低头应承。

  待段轻章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段锦诗面上的笑容收了起来,她关上门,把托盘放置在桌上,转身看着床上的段公良。她从怀里拿出一包药粉,步步走近,“父亲,你还醒着吗?”

  绕过床头轻帐,她看到了睁开眼的段公良,面目枯瘦,气息奄奄。段公良瞥了她一眼,视线重新移回床顶,没有搭理的欲`望。

  那轻轻一眼,分明是种并不在乎的轻视。

  段锦诗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恶意,“父亲,瞧瞧你现在的模样。哪还有当初的神气,若叫外面的人看到了,估计都不信这么个行将就木的老头,会是曜国大名鼎鼎的儒相吧?”

  闻言,段公良终于舍得把视线挪向她,浑浊的眼珠子倒映着段锦诗的身影,两片干瘪的嘴皮子动了动,他用气声问:“你是谁?”

  两根葱指把药包缓缓递上前去,段锦诗并不在乎对方是否识破她伪装的身份,“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个能救你的人。连御医都说,你体内五脏六腑已经渗透剧毒,从内而外烂得彻底,不日就要一命呜呼。”她一字一句说得极为缓慢,像念着一个人已经注定的结局。

  段锦诗话音一转,笑吟吟道:“不过,我这有些‘神仙散’,可肉白骨活死人,只要父亲答应我一件小事,我便赠予父亲。”

第26章 偷放

  段公良努力撑起上身, 期间摔了几回,段锦诗远远站在离床头一米外,冷眼旁观。段公良好不容易爬起来靠在床头, 喉咙的气声浊且重,“你要什么?”

  段锦诗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紧盯着对方唇形变换的段公良瞳孔刹那缩小,他气得顺手拿起离得最近的枕头,往段锦诗身上恶狠狠砸去, 骂道:“乱臣贼子!也敢犯我南曜!”

  枕头砸了个空, 段锦诗轻轻松松避开他的攻击,慢条斯理绕着床徘徊, 她喟叹道:“父亲,无论是权是财,那也得有命, 才能享受啊。你死在这里,固然留了个好名声,但好名声能当命活么?再且,你的好妹妹, 如今独得盛宠的段皇后, 在你死后,会做出什么来无人可知。可别到时候命没了, 名声也没了。”

  又一个枕头飞来,狠狠砸到段锦诗脸上, 把她后边的话打断了。

  段锦诗把枕头从脸上拿下,不怒反笑, 她抛开最后一点体面, 直白地用言语化作刀子反复戳进对方心脏,甚至翻转着刀子搅弄:“你以为除了我, 还有谁能救你?身子差成什么样子你心里没数?段皇后就是想要活活熬死你,叫你苟延残喘又百病缠身,最后痛苦死去。而你,段公良,有办法拒绝吗?皇帝他会帮你吗?太子会帮你吗?你手中的权势能用来救自己吗?”

  久久没有回应,唯有枯瘦手指握拳,竭力又无力地锤在床褥上。

  “看来段丞相是铁了心要活成个笑话了。”她笑着,转身就要离去,“我等得起下一个识时务者,可惜父亲等不起了啊。”

  “且慢!”

  段锦诗本来打算开门的动作停在半空,她勾了勾唇角,眼中是势在必得的光。

  东宫暗牢里显得很是安静。

  柏若风追问段轻章关于皇后的事情,然而段轻章除了已经说过的那些事,翻来覆去说不出更多了:他进宫次数寥寥无几,段公良又很是爱惜自己的印象,若不是有那么一回被段公良拎去皇后,亲眼见到皇后与丞相间撕破脸皮的场面,他也不会相信。

  柏若风见得不到更多答案,扭头向一直没有声音的方宥丞看去,却发现人已经坐在板凳上头侧靠着栏杆睡着了。胸膛时不时的起伏,显而易见他睡得很沉。

  “殿……”柏若风捂住段轻章的嘴巴,把他未出口的话语堵了回去。

  柏若风低声道:“不想死就别再说话。”

  段轻章顿了顿,有些奇怪地看向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