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若风反问,“哪里可惜?”

  “那馊水没落你头上,可惜。”方宥丞皮笑肉不笑勾了下唇,竟堂而皇之把自己的打算说出口,“吾就说这等儿戏,凭你的身手完全可以避开。所以你猜,吾一开始提议放的是什么?”他语调压低,信手自腰间抽出一把软剑,视线却固定在柏若风身上,不曾移动。

  他在打量柏若风的时候,柏若风也在打量着他。

  当真是‘众星拱月’般的位置啊。柏若风心中感叹着。

  柏若风视线在室内唯一空着的桌椅上扫过,也就是太子殿下拿脚蹬着的那张椅子。他走到太子桌边,看起来并没有因为刚刚差点倒在他脑门上的馊水而不满,也不因太子如今把剑尖明晃晃对着他而慌张窘迫,从容自若拱手行了个礼,“镇北侯府柏若风,见过太子殿下。”

  “你倒是敢来啊。”方宥丞坐直了身躯,他提剑站起身来。方宥丞比柏若风大一岁,身高也比柏若风高了一小截,这会儿起身俯视着柏若风,冷面生威,“也不怕吾治你以下犯上之罪。”

  说这话时,他提着剑,冰冷的剑尖轻佻地拍了拍柏若风的面颊。

  上书房里的窃窃私语停止了,其余人都默不吭声,显然没几个敢触太子霉头。只有几个学生而略显空旷的上书房有轻微回音,显得像审问犯人般压抑。

  看来还在气昨日的事,但这也说明太子真的很在意昨日在他手下吃瘪之事。柏若风想了想,刚得了皇帝口谕的他还就迎难而上了。

  在剑身贴面的危险时刻,柏若风弯了弯眼,打了个直球,“是臣之过,没能认出太子殿下。若是早些认出来,臣定当一早求饶认输,任打任罚。若风在这里给太子赔个不是。”

  他落落大方掀起前襟,行了个稽首礼。

  这是道歉还是煽风点火?虽是行了大礼,看似道歉,话里话外岂不是在说太子以权势压人?这人到底是真蠢还是假蠢?

  本就安静的上书房瞬间陷入死寂,与方才不同,刚才大多数侍读都是看戏心态,自然没出声。而今基本已经确定这个新来的要被太子教训一顿,于是个个噤若寒蝉,没有一个打算上前帮劝太子的,都唯恐自己被迁怒上。

  “荒唐!吾还需要你一个小小武官之子让?”方宥丞反应激烈,剑刃直接架在柏若风脖子上,仿佛下一瞬就要对方人头落地。

  “是臣失言,或许昨日只是臣侥幸……”

  “当然是你侥幸!若不是你偷袭,吾定要你好看!”方宥丞言辞凿凿打断他的话。

  看来是不服。柏若风顿了顿,心下好笑,已然起身,真诚看着他,“听陛下说,殿下一直在寻臣,不知所谓何事?”

  “自然是为了你昨日用些手段赢……”方宥丞猛地住口,他看着柏若风那无辜的脸,意识到昨日的事说出来只会对自己形象有害,他打不过人还到处找人算账的事情也会随之传出去。方宥丞及时改了口,“当然是你昨日表现不错,虽是偷袭,然而武功甚是不错。吾向来有爱才之心,所以才派人寻你。”

  “原来如此。”柏若风笑得极为灿烂,抬手把脖颈上的软剑往外推了推,“殿下的爱才之心着实令臣惶恐。”

  这笑落在方宥丞眼中越发刺眼,他当然不会这么简单放过柏若风。

  在柏若风转身要去拉椅子坐下时,一把削铁如泥的长剑挡在他面前。柏若风侧脸,便看到方宥丞眼中满是好胜之欲,“吾今日便要亲自测试你武功,看看你的能耐。若是输了,你便趁早滚回北疆,上书房还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柏若风面上略显为难,“那臣要是侥幸赢了怎么办?”

  兴许是第一次遇到有人敢跟他讨价还价,方宥丞顿了顿,大方道:“那吾就许你一个愿望,只要不是太过分,吾都允。”

  对方都说要把他赶出京城了,柏若风提要求自然不会太轻,“既然如此,那拿殿下的小白虎做赌注如何?”他这话一出,已然听到倒吸冷气的声音。柏若风眼角瞥见有一人似是想开口说话,却被后座的人手疾眼快捂住了嘴。

  小白虎本就难得,来历定然不普通,未免节外生枝,柏若风改口道,“臣的意思是,借臣养两天。”

  “呵,你胆子倒是大,那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个能耐拿。”方宥丞扬了扬下巴,竟应承了,“随吾出来。”

  上书房不仅传授书面知识,也教授骑射武功。外头就配备了习武场。

  方宥丞与柏若风一出门,其余侍读面面相觑,也跟着出去。只是他们没有靠太近,谨慎地站在书房门口,远远观望着。

  方宥丞自旁边的武器架子上抽出把长剑,顺手抛向柏若风。

  剑乃百兵之君,天下安定则敛锋芒于鞘内,路遇不平则出鞘斩恶人头颅,是为君子风范。柏若风抬手侧立接住剑柄,他抬起二指抹过倒影着自己的剑身,停在剑尖,屈指一弹,剑身轻吟。

  可见哪怕只是提供给皇子与侍读们练手的武器,材质也是极好的。柏若风把剑送回架上,“殿下,臣用不惯剑。”

  “架子上有的,你随意挑。”方宥丞道。他皱着眉,想起昨日柏若风用的武器不是剑,而是小刀和绳子。不过此处可没有短刀可以选。

  然而他猜错了,柏若风最擅长的不是短刀。

  只见柏若风从架子上缓缓抽出少有侍读用的长枪,他摸摸锋锐的枪尖,似是十分满意。“臣用这个,殿下可要换武器?”

  虽然有些惊讶,但方宥丞坚持道:“不换。”他用惯了剑,忽然换武器,不熟练只会拖后腿。

  短剑对长枪,尤其是这种平地,九死一生。该说这位殿下是太傲慢,还是有能起死回生的真本事呢?

  他可是提醒过的,那就别怪他欺负人了。柏若风眸子含笑,然而笑意只浅浅浮在表面,内里的认真淬了冷意。

  习武场内两人相对而立,视线相对,暗流涌动,都在无声找寻着对方的弱点。

  围观的人里不乏有胆大的开始打赌,人群里,一个少年对另一个少年道,“轻章,你瞧这回谁会赢?”

  名唤段轻章的少年面色白净,一身儒雅书生气,他沉吟半晌,不答反问:“你何时见过殿下这般积极认真地挑战别人?”

  那人仔细回想,发现当真没有,顿时哑然无语。方宥丞身份高贵,习武都是最好的师傅教授,兼之自身勤勉,自小便打下好基础,在武学上远远领先同龄人一截,因而不免有些傲慢,自认京中无敌手。

  然此次来的镇北候次子,据说少时就跟父兄上过战场,再看殿下自昨日回来便那般惦记,可知此人武功不差。

  段轻章微微一笑,唇角上扬的弧度几不可见,他视线落回到习武场内的二人身上,“北越战败送来的小白虎,殿下喜欢得很。这回用它打赌,若是输了,还不知道气成什么样。”

  柏若风以指南针势起手,紧盯着方宥丞。方宥丞倏然动了,他也看出了两人距离隔得远显然对他不利。于是一开始他便直切而入,试图以最快速度拉近距离,剑尖直指对方弱点。

  哐的一声,有所防备的长枪枪头打偏了剑刃。柏若风侧身而过避开攻势,拉开距离的同时,腰间一转回身,缀着阳光的枪尖抛扎而出,凶狠无比精准冲对方头颅刺去。

  这一击若是中了,怕是得脑花四溅。如果太子出了事,在场的都活不了!当即有胆小的侍读忍不住叫出声来,试图阻止,“大胆!”

  然而这显然是多心了。那胆小侍读才跑下台阶两步,尚未接近他们。其他人便已经看到方宥丞迅速回防。虚刺一招诱敌,继而转而刺向对方腰部。

  众人才吊起的气松了一半,眼看利剑再次被长枪挑开,在他们一呼一吸间,两人不知已经过了多少个险招。

  他们的比斗哪容得下其他人,甚至所有观众对全身心沉浸比斗中的两人而言都是多余的。来往间兵器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剑身与长枪交错的残影几乎死咬在一起,密不可分。对视的双眼却又毫不掩藏那股想要把对方压制下去的霸道。

  两人始终隔着一柄长枪的距离,纵然方宥丞剑招如何高超,数次试图进攻都被精准避开,突不进枪围。反而是长枪凶猛,力道极大,致使他虎口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