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时深沉眸望着他, 问道:“鹿常毅想方设法让杨奉邑面圣,你可知为何?”

  鹿厌先是摇头,但心底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以鹿家见风使舵的本事, 若不找靠山,只怕将来要面临墙倒众人推的局面。

  思索少顷, 鹿厌带着不确定问他,“难道太子身亡后,鹿家急需扶持新的储君?”

  很快见谢时深颔首, 眼底带着些赞许,耐心说道:“但杨奉邑绝不会轻易相信他, 毕竟鹿家曾帮助东宫对付其余亲王。”

  鹿厌顺着他的思路猜测, 接着询问道:“所以鹿家要有诚意,如今最好的机会, 便是想尽一切办法让睿王见到陛下,助他一臂之力?”

  “只是如此就足够吗?”谢时深专注凝视着他,“这样的诚意不足以让杨奉邑动摇。”

  那样疑心深重之人,岂会不知鹿常毅的目的。

  然而,鹿厌绞尽脑汁仍旧想不明白,神情紧张看着谢时深,等着他给自己解答。

  鹿家的诚意,会是什么?

  谢时深从容看着他,决定让鹿厌自己有所意识, 主动发现存在的隐患。

  他将鹿厌扶好端坐床榻,对视问道:“小鹿, 你可还记得最初来时的叮嘱?”

  鹿厌看着他的眼睛, 将谨记于心的话告知,“不可将自身本领现于人前。”

  闻言, 谢时深轻点头,回想起当初叮嘱的初心,是为了避免鹿厌招来杀身之祸,给谢家带来麻烦,更要防止他被带回锦衣卫。

  后来随着时间流逝,他由爱生怖,更担心的是有人将鹿厌从他身边带走。

  谢时深轻声问道:“所以,你觉得鹿常毅会如何做?”

  他一直认为鹿厌武功高强,必不会轻易受伤。

  可今生他想将鹿厌保护好,想让鹿厌无忧无虑活下去,不会如前世那般吃苦。

  然而,正因如此,他竟忘了有人会对鹿厌设陷,尤其真正的鹿厌暴露了。

  鹿厌望着他的双眼,思忖少顷渐渐醒悟,瞳孔放大,喃喃自语道:“是......鹿凯。”

  那日在客栈之时,为了师哥的书信,他对鹿凯大打出手,便已是冒尖。

  如此说来,鹿常毅的诚意,便是以试探自己为代价,目的不言而喻。

  谢时深轻抚他的脸颊,神色沉重,恍然明白了一事,“小鹿,今夜的锦衣卫,皆是冲着你而来。”

  鹿厌未料身为父亲的鹿常毅竟这般狠心,为了仕途一而再再而三利用他,完全不将他当作骨肉看待。

  一阵怨恨自内心油然而生,厌恶逐渐将他的双眼覆满。

  谢时深轻轻捏了下他的脸颊,让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

  他察觉鹿厌的情绪波动,轻声细语道:“小鹿,不可。”

  鹿厌眼底的恨意褪去,带着迷茫看他,“世子......”

  方才有一瞬间,他居然想亲手杀了鹿常毅。

  他这位所谓的父亲,既没尽到为人夫之责,任由着他的娘亲病死后宅,随意处置,更未曾尽到为人父之责,将自身种下的耻辱怪罪其子,设陷加害,毫无人性。

  鹿厌垂下眼眸,想为这一闪而过的歹念认错。

  不料,谢时深却道:“全部交给我,今生你只管自由自在。”

  谢时深眸色复杂,藏着两世的思绪,他不必再去细想两世的鹿厌为何与众不同,无需靠着前世有关鹿厌的蛛丝马迹,也能明白前世一切与谁有关。

  鹿厌握住他的手,借着屋内的烛光静静观察谢时深。

  他觉得谢时深此刻与往日不同,像是藏着天大的心事,无法言说,仿佛守了个秘密,连倾诉之人都没有,孤独而寂寞,靠着信念而存活于世一般。

  鹿厌眼底藏着心疼,小声说:“世子,让我陪着你吧,我......不放心。”

  谢时深轻轻将他抱在怀中,见他不挣扎,便抱得紧些,眼中带着满足,温声道:“他们既是冲着你来,若你跟在我身旁,岂非会连累我?”

  鹿厌捏着他的衣袍,一听顿时攥紧在手,竟无言以对,不知该如何反驳他此言。

  但凡仔细想想,也能猜到锦衣卫的目的,杨奉邑这等城府之人,又何尝琢磨不到谢时深一二心思。

  若是两人再形影不离,恐怕便应了杨奉邑当初的提醒,成为谢时深的包袱。

  思及此,鹿厌心头愈发难受,在谢时深怀里不自觉埋头,将湿润的眼眶紧闭,不再多说,而是听从谢时深的安排,乖乖呆在府中。

  但随着谢时深归家越来越晚,鹿厌从耐心等待变成坐立不安。

  这夜用过晚膳后,鹿厌照常在院中和哈秋戏耍,只是不过片刻,他便心不在焉坐在阶下,冒着严寒,抱着双膝,目光一直落在院门的方向,等人将门推开。

  哈秋照常捡回被抛远的玩具,摇着尾巴来带鹿厌跟前,眼巴巴等着他陪自己玩,结果主人却一直在发呆。

  渐渐的,哈秋也失了兴致,许是察觉主子情绪低落,又担心主子着凉,便和主子一并坐在阶下,不明所以看着主人眺望的方向。

  鹿厌感觉腿边有些暖和,转眼看去,发现哈秋躺在身边,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他微笑揉着哈秋的脑袋,突然哈秋的耳朵竖起,与此同时,鹿厌也听见脚步声传来。

  只见他快速扭头往院门看去,以为是谢时深回来了,暗淡无光的眼眸变得明亮,可当他瞧清来人是刘管家时,眼中的光芒又逐渐褪去,从阶上起身,朝刘管家迎面上前。

  “刘管家。”鹿厌担心问道,“是世子传消息回来了吗?”

  刘管家摇头,嘴角虽是挂着笑,但神色却带着几分凝重。

  他朝鹿厌身后看了眼,先关心道:“怎的坐在廊下等,深冬寒气重,这天怕是要下雪,进屋了呆着啊。”

  鹿厌扯出一抹笑说:“无妨,下雪了再进去也不迟。”

  他看了看院门,续问道:“刘管家深夜来此,可有世子的消息?”

  近日谢时深早出晚归,只知朝臣每日都在殿外等着老皇帝传话,所有的奏折直接送到内廷,只要老皇帝稍有清醒,杨承希便争分夺秒在念给老皇帝听,把朝政之事一一记录清楚,不让旁人插手,甚至连杨奉邑都不行。

  久而久之,朝中有流言传出,怀疑老皇帝临终册封他为储君。

  诸如此类的谣言一传十,十传百,就成了杨承希趁着老皇帝病重,私揽朝政大权在手,独断专行,很快便引起了诸多朝臣不满,在殿外要求面圣,颇有宫变之势。

  原以为此事会闹得沸沸扬扬,不想有一日老皇帝当真召了一人,那人却是年迈的傅国公。

  傅国公从寝殿出来时,只带出口谕,今后所有奏疏先经内阁,若无要事不必再呈上。

  殿外折腾几日的朝臣闻言纷纷下跪,不敢再提及面圣之事,每日准时上奏,不过却添了一道流程。

  所有入殿的奏疏,经内阁后再经睿王之手,由世子相辅左右。

  一时间,立储的风声又出现了反转,毕竟谁人不知谢家手握兵权,让其辅佐睿王,意思岂非将兵权间接交于睿王之手。

  转眼间,朝中又见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这也是鹿厌为何非要等人回来才安心,最近谢时深回府后早早入睡,两人如今同床共枕,却不如以前话多。

  从前虽是鹿厌在喋喋不休,但谢时深句句有回应。

  现下却是鹿厌说不到几句,身边便没了声儿,转头一看,谢时深已沉沉睡去。

  他知谢时深劳累,所以难免担心,尤其消息不灵通的情况下,他愈发惶惶不安,见不到人几乎茶饭不思,恨不得每日随着谢时深出门,又奈何杨奉邑的警告在脑海盘旋不止,唯有苦苦等人归家。

  但刘管家依旧摇头表示未归,不过却道:“小鹿,但鹿家之人来传话。”

  鹿厌一听是鹿家便挥手,毫无心思搭理,“现在除了世子的消息,旁的我都不想知晓。”

  这一点刘管家自是明白,只是他并未离开,而是说道:“但老奴听闻此事有关......师哥之人。”

  师哥?

  鹿厌得知有关师哥,立刻向刘管家询问道:“你说有师哥的消息?”

  自从上次客栈断了联系后,他一直没能得到师哥的消息,如今一听说有消息,忍不住激动起来。

  刘管家见他着急,劝他冷静道:“小鹿,眼下京中局势紧张,鹿家偏偏在此时捎话给你,会不会有蹊跷?”

  鹿厌愣了下道:“可师哥的确与父亲有过交情,否则当年怎会带我逃离鹿家,若鹿家有师哥的消息,也是情理之中......”

  虽然刘管家提醒得不错,但和师哥失去联系之事,一直让鹿厌有所牵挂,若非鹿凯将书信毁去,又何至于此,哪怕是个圈套,师哥作为他的恩人和家人,他也得确认师哥的安危。

  鹿厌打断刘管家的劝说,追问道:“鹿家人如何说的?”

  刘管家担忧道:“鹿家家仆说,你的师哥冬至入京,会先去鹿家用饭,让你也回去一趟,和家人团圆。”

  “冬至......”鹿厌想了想,忽然说道,“那岂不是明日?”

  刘管家颔首,“小鹿,此事不如等世子回来商议,免得世子挂念,你看如何?”

  提到谢时深,鹿厌又抬眼往院门看去,他看了看天色说:“也好,再等等,等世子回来,我便告知他一声。”

  刘管家仔细叮嘱他回屋里等着,鹿厌无奈只能开着房门,躺在贵妃榻上,一动不动看着房门,着急等着谢时深回来。

  然而,谢时深彻夜未归,他却等来鹿家请他回去团圆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