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连衣的要求, 谢允漫被气得拳头紧握。

  “你!”她抬手指着连衣怒道,“你太过分了!”

  而连衣对此只是摊手耸肩,嚣张朝闷声不语的鹿厌挑衅一笑, 满脸得意洋洋,靠着区区周边轻而易举支配两人,

  他们所站的拱桥栅栏相对较矮,靠上去时才及膝盖,若不慎有人从后方推来, 恐怕眨眼便坠入湖里。

  如今虽值入秋,但夏季的余热未散, 艳阳高照之际仍带着暑气, 可湖水不同,常年深不见底阴冷刺骨, 冒然下去只怕会染上风寒。

  谢允漫心系周边,但清楚人命关天,断不会草率让鹿厌冒险,与其这般,她倒不如忍痛割爱,也绝不让此人得寸进尺。

  她咬牙切齿盯着连衣,气得浑身发抖,不欲再和这般无赖之人纠缠下去,打算和鹿厌转身离开。

  谁知听见鹿厌应道:“好, 我跳。”

  谢允漫骤然变色,“不行!鹿哥你别管他, 他这就是无理取闹, 仗着东宫欺负我们!”

  鹿厌轻拍她的肩头安抚,朝连衣说:“是不是我跳下去了, 你就把周边还给她?”

  连衣一笑,“说到做到。”

  鹿厌看了眼湖水,想到以前训练还跳过河,这片小湖根本难不倒他,随后安抚谢允漫说:“别担心,我把周边给你拿回来。”

  否则他不敢保证周边完好无损,毕竟是收藏多年的东西,必然倾注了感情在里面。

  鹿厌走到栅栏边,低头朝湖面看去,将身上揣着的东西取出,转手递给谢允漫保管时,连衣突然开口发话。

  “等等。”连衣打量他,回想起在东宫被太子折磨的日子,故意要求他按自己想法行事,“把衣袍脱了。”

  闻言,鹿厌和谢允漫皱眉看他,难以理解他荒唐的趣味。

  连衣挑衅笑了笑,眼底充斥了厌恶,不仅出于对面前两人所产生的,更因为想起在东宫那些苦不堪言的经历。

  世人不知杨祈修的所作所为,但他一清二楚。

  杨祈修曾在湖心亭中和男侍厮混时,见湖中鱼儿畅游,玩心大发,命男侍一/丝/不/挂跳下水中,学着鱼儿戏水,甚至不许男侍浮出水面呼吸,导致男侍活活憋死在湖中。

  此事之后,杨祈修不禁没有悔改,甚至愈发变态,视人命如草芥。

  如今谢允漫惦记着周边,相当于留了把柄在连衣手中,他清楚鹿厌和谢家兄妹关系颇好,若是提出要求,鹿厌定然会答应。

  他不会让鹿厌死在湖中,但也会有一番折磨,等消气后再考虑周边一事也不迟。

  连衣问道:“怎么?不脱的话,跳下去也不作数哦。”

  谢允漫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前便要教训连衣,哪知举起的手被连衣抓住。

  “我要告诉大哥!”谢允漫用力反抗被他拽着的手,“我要把你赶出去!”

  连衣反唇相讥道:“随你,但是现在和我作对,便是和东宫作对,我死了无所谓,你们可要想清楚东宫会不会小题大做。”

  谢允漫挣扎道:“放开我!”

  鹿厌上前将两人分开,把谢允漫拉到身后护着,用玄尾扇指着连衣道:“记住你说的话,把周边送回来。”

  怎料连衣临时变卦,不满鹿厌动作粗鲁待自己,恶狠狠说:“你先跳了再说!”

  “想出尔反尔?”谢允漫察觉不妥,她拽着鹿厌的衣袖,“鹿哥!我不要周边了!走!”

  连衣朝鹿厌走近,嘲讽道:“你真的不要了吗?”

  四周的气氛逐渐僵持,谢允漫对此忍无可忍,索性绕过鹿厌,伸手想把连衣推开,省得在这碍眼。

  不料这次连衣有所准备,在她出手时快速后撤闪躲。

  谢允漫的双手瞬间扑空,眼看将要平地摔,手臂被鹿厌拉住,结果才站稳脚跟,连衣竟卷土重来,满眼戾气盯着身形不稳的谢允漫,欲把两人一并推到湖中。

  电光火石之间,鹿厌发现他的恶意,迅速挡在谢允漫身前,迎面挡住连衣的偷袭,抬手拨开连衣的手,拳头倏地紧握,二话不说朝着连衣的脸颊挥去。

  拳风自一侧扫来,连衣心头一颤。

  然而,拳头在空中忽然停顿,连衣被这股横空扫来的杀意吓得不轻,下意识退后几步。

  不料脚跟触及栅栏,他神色惊恐,偏头朝湖面看去,来不及站稳脚,身子顿时失重朝后栽倒。

  “扑通!”巨大的水花伴随落水声而来。

  鹿厌借着身子为谢允漫挡住扑来的水花,眼看恐吓得逞,他立刻朝谢允漫道:“跑!”

  谢允漫先是迟钝须臾,眨眼间心知肚明,止不住开心偷笑,跟着鹿厌快步离开此地。

  远处围观的侍女们见状视若无睹,捂着笑脸快步离开,徒留连衣在水中暴跳如雷。

  花园一场闹剧无人问津,众人更是心照不宣帮他们隐瞒。

  与此同时,藏书阁中暗潮涌动,名画布在眼前,暗藏背后的欲望昭然若揭。

  杨奉邑将书房中事抛掷脑后,如往日一般谈笑风生,仿佛无事发生。

  但谢时深并不打算就此揭过,在杨奉邑谈起名画从何处而来时,谢时深并未立即回答。

  直到杨奉邑投来目光时,谢时深才缓缓道:“自然是众人惦记的风歧。”

  四周一阵默然,藏书阁外簌簌风声,穿堂风从两人指尖划过,吹掀画布一角。

  两人中间隔着长案,相互对视无言,杨奉邑嘴角虽噙着笑,但眼色沉沉毫无笑意。

  谢时深修长的手指滑过画布,对杨奉邑无形中释放的压迫视若无睹,根本不放在眼里。

  他垂眼看着画,对杨奉邑慢声道:“风歧地大物博,人人虎视眈眈,若王爷想要风歧的画,臣给王爷送去也无妨。”

  表面说是画,实际说的是风岐。

  杨奉邑眼中闪过诧异,他听懂了言外之意,意味着谢时深明白他心中所图。

  他图的绝非是区区一幅画,还有风歧谢家的兵权。

  梁朝储君虽立,却不孚众望,被天下人质疑,唯有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不为所动。

  过去他看似云游四方,实则暗中拉拢势力为己所用,掌握京都的风吹草动。

  事到如今,他只差一方兵权在手便可呼风唤雨。

  放眼梁朝各州,其余兵权皆被皇帝使计收回,唯有风歧谢家安然无恙。

  当他得知谢时深上京,并主动走入皇帝设下的圈套时,他不得不寻机回京,只为联手谢时深对付东宫。

  眼下谢时深能主动谈起此事,他自然开心,但同时也心生疑虑,不免觉得事出突然藏有猫腻。

  杨奉邑道:“本王从不强人所难,想必此物乃是谢大人心头之物,横刀夺爱并未本王之意。”

  谢时深闻言淡淡一笑,伸手将桌上的画卷起,“画而已,若遇善待者,不在手中又何妨。”

  话落,他将画卷放在书案中央,抬眸看向杨奉邑。

  “既然如此。”杨奉邑扫了眼面前的画卷,“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将案上的画拿起,打开一侧的木匣,小心翼翼将画卷放进去,只听“咔哒”一声,画卷彻底锁在木匣中,看似意味着两人结交。

  谢时深将他送出藏书阁,杨奉邑下了阶梯后道:“留步吧。”

  他站在阶梯下,微仰着头和谢时深对视,一副礼贤下士的谦虚之态。

  谢时深朝他行礼道:“王爷慢走。”

  杨奉邑却并未急着离去,而是凝视着他问:“若今日我不来,可是拿不走这幅画?”

  谢时深抿唇不语,用沉默回答他的话,却仍旧叫人捉摸不透。

  杨奉邑心生猜想,试探说道:“看来没有世子妃的相助,今日恐怕要空手而归了。”

  谢时深沉吟片刻后道:“世子妃顽劣,还请王爷多多担待。”

  他并未反驳杨奉邑,也间接承认了世子妃对他的重要性,这一点让杨奉邑感到意外。

  杨奉邑爽快应道:“本王必不会让世子妃吃亏,不过要等你舍得让他露面才行。”

  两人相视一笑,谢时深作揖恭送他的背影离开。

  待刘管家把人送走,折身回来时也带来连衣落水的消息。

  谢时深立于廊下沉思,闻言问道:“罪魁祸首呢?”

  刘管家道:“在梧桐院。”

  谢时深轻笑一声,想起书房发生之事,眼底冷霜消融,“把漫漫的周边画下来,命人重新打造一份。”

  刘管家点头应下,顺便提醒道:“世子,明日便是中秋节了,可要去东宫赴宴?”

  “再说吧。”谢时深转身走向书案,“把小鹿唤来。”

  刘管家行礼退下,朝着梧桐院的方向而去,当人踏入月洞门时,远远便看到藏书阁前端坐的人影。

  “世子。”鹿厌穿过院子走进阁楼,踩着黄昏站在谢时深面前。

  谢时深举笔蘸墨,抬眸看他一眼,“受委屈了?”

  鹿厌愣了下,顿时明白他在说花园之事,心虚抿了抿唇道:“我哪敢委屈。”

  他没被批评已算好事一桩了。

  谢时深搁下笔墨,靠在椅背道:“那你可知他惹不得?”

  鹿厌默不作声点头,乖乖站在原地,垂头看着脚尖,等着被训话。

  谢时深见状道:“下回若再遇到,可知晓要如何做?”

  鹿厌掂了掂脚,双手紧握背在身后,眼珠转了圈说:“忍辱负重。”

  能熬到连衣离开便是了,他大不了避着些。

  岂料听见低声轻笑,他循声朝谢时深看去,蓦然对视上一声含笑的眉眼,他怔怔而望,心跳莫名加快。

  谢时深支着额角道:“若再遇到,不妨来找我。”

  但他说完后又觉得不够,补充道:“只要你不嫌我无用便好。”

  刹那间,鹿厌感觉心头被人击打了下,令脑海一片空白,语无伦次道:“我、我哪敢嫌世子,明明是我的错......”

  谢时深耐心听着他胡乱解释,视线落在他喋喋不休的嘴唇,那里还残留着一抹痕迹,是他们在书房含吻时所磕伤的。

  想到那个生疏而热烈的吻,谢时深暗暗滑动喉间。

  鹿厌见他走神,靠近书案低声问:“世子会惩罚他吗?”

  谢时深反问:“你想我惩罚他吗?”

  鹿厌想了想说:“我担心他去太子面前胡说八道。”

  “哦?”谢时深眉梢轻挑,“你说得对,那你说,我该惩罚谁才能防止他不告状呢?”

  鹿厌心想总不能惩罚小姐吧,但是这次连衣若告状,添油加醋乱说一通,谢时深或许能避开,但还未成亲的谢允漫如何是好。

  他突然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失落说道:“都怪我不好。”

  谢时深嘴角的笑加深,故意问道:“你想被我惩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