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楚淮望着傅知越切菜的背影。

  他不知道傅知越这三年发生了什么,可是他好像……

  不应该一上来就把傅知越当成小孩子,一上来就对他剑拔弩张的……

  满心欢喜和他重逢的傅知越,对上那把刀,该有多难过……

  哪怕傅知越以为他不过是个被克隆出来的替身,傅知越说的也是——

  【我给你一笔钱,你出国好好生活。】

  【好好替他活下去。】

  有点好笑,觉得这人脑洞实在太大。

  可回过神再品一品,温楚淮不知道傅知越究竟对他的感情到了什么程度,连一个克隆出来的替身,傅知越都想要好好安置。

  这么想着,温楚淮迟钝地抬起手,轻轻抚上了傅知越脖颈伤口周围红肿的皮肤。

  “疼不疼?”

  傅知越摇头,红着眼眶,“不疼。”

  他没闹,也没喊叫着让温楚淮陪他。

  曾经的傅知越,一点不顺心都要闹的鸡犬不宁,可是到了今天,也学会“隐忍”这两个字。

  温楚淮望着憋红了脸却不落泪的傅知越,突然有些鼻酸。

  他不知道,究竟是从哪个环节错了,他好像又把傅知越养成了当年的自己。

  为什么……

  他好像让傅知越也染上了他的惊惶。

  他明明想让傅知越自由无拘地长大的。

  “傅知越……”温楚淮轻轻卸下了傅知越手里的刀,“你能跟我说你是怎么想的吗?”

  傅知越抬起眼帘,看了温楚淮一眼,又垂下眸子。

  是个有些逃避的态度。

  温楚淮心都揪紧了。

  “你跟我说你是怎么想的,傅知越,”温楚淮捧着他的脸,不让他逃避,“别藏着心事,好吗?”

  傅知越的睫毛颤了颤。

  温楚淮的眼睛是轻而易举能溺死他的海。

  傅知越在海水里浮沉。

  “哥,”最终沉溺在柔软的水波中,傅知越轻声问,“你能让我陪你一起吗……”

  一句话说出来,就好像再也刹不住闸。

  “不管什么情况,哥,你让我陪你一起行吗?”

  “你别再抛下我了,别再抛下我一个人……”

  傅知越微微弯下腰,垂落身侧的那只手终于忍不住把温楚淮整个人带进自己怀里,脸埋进温楚淮脖颈里,直到鼻尖充盈了温楚淮身上的冷香。

  傅知越下巴搁在温楚淮颈窝里,轻轻磨蹭着。

  “哥,你别瞒我了,你让我知道过去的真相,你让我跟你一起面对,成吗?”

  房间里很静谧,是许久许久不曾有过的安宁。

  温楚淮似乎犹豫了很久。

  久到傅知越快要绝望了,以为温楚淮又要和过去一样,转开话题拒绝他。

  温楚淮开口,“好。”

  温楚淮抚平了傅知越脑后翘起来的一撮头发,“我说给你听。”

  顶灯没开,只开了天花板四周的氛围灯,朦朦胧胧的。

  大黄窝在坐在沙发上的两人脚边,头枕着温楚淮的脚面,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

  实际上温楚淮稍微一动,大黄立刻警觉地抬头。

  好像和傅知越一样,都被温楚淮的突然消失搞怕了。

  温楚淮的语气不由得就软了下来。

  “当年啊……”

  温楚淮坐在沙发上,傅知越就坐在他身边,他望着半隐在黑暗中的墙纸,思绪也飘了很远。

  “当年沈老师,带着我们整个课题组研究寻找突变型脑肿瘤靶点,研究传统脑部胶质瘤的新型药物,每天进出实验室。”

  “沈老师,也和很多老师不一样。那些最经常接触放射物的工作,她总是自己去干。”

  提到沈曼柔,温楚淮和傅知越都是温柔的。

  那实在是一个很有力量,但又很内敛的女性。

  不像有些老师,声势浩荡,稍微做出点什么成就来,就各个公众号疯狂发帖。

  学院的、学校的、社会的。

  那些可有可无的会议也一个不落,站在靠近大佬的位置,彰显自己的重要地位,实际上会议上有价值的话都讲不了几句。

  亟待让自己的影响力更胜一筹,以后申请科研经费能有更多的筹码。

  可沈曼柔不是。

  她很少参加那些无关紧要的会议,尤其是学院一些为了完成任务的会议,以至于很多会议和讲座上,虽然摆着她的名字,但根本就没有她,最后是让其他人坐在她的位置上充个人数的。

  她就是埋着头做自己的学术研究,整天泡在实验室里。

  就算是做出点什么成就,也就是发几篇论文,或者写几本著作就算了。

  都得那些人发现了,主动来找她道喜,她才会淡淡回一句感谢。

  可就是这么淡薄的一个人,学院里每年公费出国留学的那么一两个名额,都在她的师门里。

  沈曼柔还没去世的那年,傅知越抱着温楚淮,眼睛亮晶晶的,“哥,等你研三的时候,公费出国留学的名额肯定是你的。你出国可不能被那边的花花世界迷了眼睛,不能忘记国内还有个‘糟糠之妻’在等你……”

  温楚淮轻轻拍了一下傅知越的脑门,“瞎说什么。”

  “真的,每年公费出国的都是我妈的学生,你是这一届里最优秀的,不是你还能是谁?”

  温楚淮笑了笑,没跟傅知越说自己的家庭,可能连出国留学前验资的这一项都过不去。

  但他知道,即使不是他,这个出国留学的名额一定还在沈曼柔的师门里。

  可那时候,温楚淮和傅知越就见识过了——

  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个先来。

  “那一年的常规体检,沈老师查出了罕见恶性肿瘤SMR49。”

  温楚淮扯了扯唇角,“你知道为什么说它罕见吗?”

  室内的灯光很暖很柔和,可是傅知越不寒而栗。

  温楚淮说:“因为这个病的名字,是根据沈老师来命名的。”

  SMR49。

  沈曼柔,49岁。

  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