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小光放下带血的棉球:“质疑他,情况会更差。”

  宗母怅然:“那还是顺着他吧,成天的在墙上地上乱划,不知道划的什么,一个字都看不见。”

  “看不见不是坏处,知道得越多,不一定就是好事。”汤小光笑道,“我每次来都带了很多药,他对我很反感,说要把我写进鬼魂的世界,怕是给我安排了阿猫阿狗的角色。”

  陈子轻凑近打量唇红齿白的汤小光:“不是,你是厂里唯一的大学生。”

  他忽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个时空的汤小光可能是宗怀棠对自己另一种人生的投射。

  有智慧,有文化,乐观,向上,永远敞亮。

  陈子轻走神的功夫,宗怀棠的手已经被包扎了,手背上也扎了一针。

  根据宗母的透露和他自己的分析推断,宗怀棠的情绪是一阵好一阵坏的,时而平稳清醒时而疯癫魔障,他不知怎么能让五几年的鬼魂们在八零年初的时空继续生产,上班。

  启明制造厂是宗怀棠给他们建的。

  陈子轻任务失败以后厂里所有的电都在闪,抽离前一秒听到的是爆炸声,明显已经进入了二次循环。

  等到清明扫墓,原主向宁的名字就会动起来,他磕到头死了,陈子轻进去。宗怀棠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才会说还没到时候。

  说不定在他来之前就有过循环了,一到事故发生就从头开始。

  陈子轻见汤小光坐在桌前写方子,他瞟了瞟宗母的衣着打扮,从小儿子的相貌和她如今的样子不难看出,她年轻时是个美人,老了也很有气质,只是让命运摧残得厉害。

  宗怀棠能见到那些鬼,他妈妈见不到,也看不到他房里的那些字,只看到儿子嘴里念,筷子划刻,那确实是疯子样。

  小儿子半疯,大儿子半活……

  陈子轻觉得房里闷,他出去了,又不知道能去哪,就在几个房间里走了走。

  最里面那个房间像灵堂,陈子轻再次看见了那张黑白合照,这次全是清晰的眉眼,他找到了好些个熟人的面孔。

  合照旁边还有单人遗像。

  陈子轻的视线从宗父的遗像上经过,瞅到另一张,眼珠都要掉出来了。

  那是李科长!

  陈子轻盯着熟悉的李科长,所以名单是真的,他确实没有死在那场事故里,活了很多年才死的。

  李科长的遗像怎么会在宗家呢。

  陈子轻试着猜想,事故之后,李科长跟宗家一直都有保持联系,他没有后代,身体快不行了就来宗家见他们母子三人最后一面。

  宗母看李科长是孤魂,就留他在家里了。

  死后的李科长鬼魂进入了那个时空,所以他是正常衰老的样子。

  那个时空不止是过去,还结合了现实。

  陈子轻发现灵堂的角落有个瓷盆,盆里装着没烧尽的木炭跟纸钱,他按了按快速跳动的眼皮,匆匆对着遗像们拜了拜就出去。

  这会儿宗母在院里送汤小光,陈子轻跟着他穿过一大片林子,走了一条土路,坐上了停在路边的汽车。

  刚在副驾坐好,陈子轻就敏锐地察觉到了若有似无的余光,他刷地转头看驾驶座上的人,这家伙能看见我!

  汤小光开着车,无比淡定:“我天生阴阳眼。”

  陈子轻:“……”

  汤小光一只手搁在方向盘上,一只手伸向他:“幸会,轻轻。”

  陈子轻听到他说出的称呼,脸色变了又变:“你是我知道的汤小光?!”

  “我是。”汤小光笑出一口白牙。

  陈子轻用脑过度,头有些昏,他借着东张西望冷却一下澎湃的心绪。

  车里有一本英文原版书籍,就是汤小光在宿舍里翻破烂了的那本,他看不懂,不清楚对方在钻研什么,现在知道了,是跟医学有关的东西。

  陈子轻握了握汤小光的手,开门见山地说:“你不是化工厂的工人,为什么也在里面?”

  汤小光比他更直接:“我是活死人。”

  陈子轻目瞪口呆:“为什么?”

  “体质原因。”汤小光把与他交握的手松开,勾起他脖子里的玉佛,“家里人给我准备了很多这个。”

  陈子轻说:“还你吧。”

  汤小光打方向盘:“不用了,送出去的,哪能收回来。”

  “可是,哪有鬼带玉佛的。”

  “哪有鬼正常走路,还有影子的啊。”

  陈子轻哑然,他安静地坐了片刻,扣了扣手指,小声说:“那个制造厂是假的。”

  “什么是假,什么是真,要看谁来定义。”汤小光不那么认为。

  “也对。”陈子轻很快就接受了他的观点,“你每次请假是怎么回事?”

  汤小光简明扼要:“我的灵魂不能在那里停留过久。”

  陈子轻不着四六地说:“性格差得很远。”

  “远吗?”汤小光听出了他的想法,眼睛一弯,“这是我,那是我和他安排的我的结合体,听起来有点绕,但我想你能懂,是吧,轻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