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长喘息虚弱,言语有力到能轻易直击人的心脏:“想好要怎么走了?”

  陈子轻的大脑飞速运转:“鲁迅先生在他的作品《故乡》里讲,走的人多了就有路了。”

  宗林喻收回目光:“走的人多了……就有路了……”

  接下来是长久的死寂。

  陈子轻主动打破凝结的空气:“厂长,你的身体怎么样?”

  “你出去吧,跟我弟好好处。”宗林喻没有唠家常的意思,“他认真了,就会认真一辈子。”

  陈子轻下意识就往后接了一句:“我知道。”

  宗林喻蓦然问:“你真的知道?”

  陈子轻一时语塞,偏偏宗怀棠又将目光放了过来,过于犀利能让一切无处遁形,他本能地躲闪。

  宗林喻淡声笃定:“你不知道。”

  陈子轻有种置身刀光剑影命悬一线的恐惧,他干涩又坚定地说:“我会知道的!”

  “好。”宗林喻似是笑了一下,“好。”

  陈子轻知道这关过了,他偷偷把手心里的汗擦在裤子上面,发现自己的腿在打摆子就赶紧调整站姿,顺带着放松一下肌肉。

  房里再次被死寂笼罩住了。

  陈子轻一直站在那里,没有说话,也没有走。

  宗林喻闭着眼:“还有事?”

  陈子轻组织好了语言往外倒:“厂长,我想跟你说我最近知道的事,我们启明制造厂的原身是化工厂,那厂二十多年前发生过一起很严重的事故。”

  宗林喻面不改色,只是放在被子上的手动了动,暴露了他的内心。

  陈子轻犹豫着问:“化工厂的厂长,是你爹吗?”

  宗林喻开口给的不是正面或侧面的回答,而是一句别的,他道:“你问过我弟了,他说不是。”

  陈子轻没有否认。

  “他没有欺骗你。”宗林喻语出惊人,“他失忆了。”

  陈子轻一下愣住。

  失忆?这个可能压根就不在他的设想范围里面。

  “当年我跟我弟在厂外目睹了事故的惨烈,他的左腿就是在那里受的伤,之后他发了一场高烧忘了这件事,什么都不知道。”宗林喻闷咳了几声,唇色染了层极淡的红,“你跟他提了,就相当于打开了开关。”

  陈子轻抿嘴,所以宗怀棠头疼,是被他的问题刺激到了吗?

  “我不提,他也会知道的。”陈子轻说,“那些鬼魂一直都在厂里。”

  宗林喻的语气里没有起伏:“是吗?”

  “是的,我没见到的有一群,见到的有几个。”陈子轻概括了自己经历的一切。

  宗林喻闻言,说:“你对这件事似乎出奇的关注。”

  陈子轻立即大声表态:“我心系同志们的安危,厂里的安宁!”

  宗林喻的眼眸半睁半闭,很难让人确定他的目光停在哪里,他静了片刻才说:“脖子上带着辟邪的玉佛和鬼共事,辛苦你了。”

  陈子轻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挂在外面的玉佛塞进去:“不幸苦,这是我应该做的。”

  “怎么会不辛苦,你不必逞强。”宗林喻似是不适,呼吸声更弱了,“待会你出去把我弟弟叫进来,我会挑拣着告诉他一些在他承受能力以内的事,真正让他失忆的原因还请向同志保密。”

  陈子轻不琢磨都觉得古怪不合理,如果不想宗怀棠知道,不跟他说不就好了,那才是最安全的吧,说了却又希望他守口如瓶。

  他心里不管怎么想,嘴上都只有承诺:“可以,我不会说出来的。”

  陈子轻观察着宗林喻的状态,绷着神经末梢进入了正题:“厂长,当年李科长向你爹汇报过厂里电路老化的事,你有印象吗?”

  “有点印象。”

  宗林喻的声音像要融进雾里,不细听是捉不到的,“我爹不要的文件都让我们兄弟俩折纸飞机,其中有一张好像就是那封信,我弟弟读过。”

  陈子轻屏息听,还是不够清楚,他忍不住离床近点,再近点,直接站到了床边。

  然后就闻到了一种……久病之人才有的气味。

  容不得陈子轻多想,宗怀棠的话语就钻进了他的耳朵里,轻而易举就扯跑了他的注意力。

  “死了很多人。”宗林喻说。

  陈子轻问道:“你爹他……”

  宗林喻明白陈子轻的意思,摇头道:“那晚不在厂里,他是后来病逝的。”

  “我爹对没有重视那封申报感到很愧疚,久而久之就聚成了心结,这也是他病逝的主要原因。”宗林喻淡淡地说,“我长大以后回到改头换面的制造厂做了厂长,为的是想补偿当年那批职工家属。”

  陈子轻一边迅速把收获的情报往脑子里抓塞,一边问:“事故的导火索,有没有可能是人为的?”

  宗林喻沉默了。

  陈子轻把他的沉默当成了不确定,心跳顿时加快起来:“如果是人为的话,厂长你觉得有是谁干的?”

  “我任职厂长期间调查过,当年在事故发生前,厂里有一群工人组织抗议,因为福利被降低的事情,他们为了既能给厂领导压力,又不影响自己的补贴跟饭碗就制造不大不小的乱子,经常在晚上破坏宿舍电线,导致断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