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悠悠转过身去。

  那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脸上胡子拉碴,眼底垂青,胸前挂着一个单反,瞧见路鸣野转头看他,他眼里闪过一丝兴奋,伸手毫不犹豫地抓住了他。

  路鸣野觉得他的脸有些熟悉,盯了两秒,随后想起来他是个喜欢剑走偏锋、抓别人花边新闻的记者,他赶紧往后退了两步,甩手挣开他,接着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超市。

  那男人快步跟了出来,追上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记者工牌,“路鸣野,你好,我是体育时报的记者刘默,我想问你一下,你是怎么看待你在冬奥会上的失误的呢?你当天比赛结束是去哪里了呢?你摔倒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对不起,你认错人了。”脚踝处的伤还在泛疼,路鸣野走不快,心里有些急躁,“我不是路鸣野。”

  刘默穷追不舍地问:“你接下来的打算是什么呢?下半年的短道速滑世界杯你还会参加吗?冬奥会比赛结束你就一直没在公众平台出现过,是一直都待在了河州吗?你此次回河州又是因为什么呢?”

  “先生,你真认错人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路鸣野始终埋着脑袋快步往前走。

  刘默无视掉他的否认,明白他不愿意回答,便擅作主张地举起单反决定拍他,然后自己杜撰稿子内容。

  可他还没来得及按下快门,就被程玉书用掌心死死挡住了镜头。

  程玉书取下脑袋上的鸭舌帽盖在路鸣野头上,冷漠地觑了刘默一眼,声音低沉,一字一顿地道:“你没听见吗?他说他不是!”说着,他还把路鸣野强势地拉到了身后,用身体隔开了他和刘默。

  刘默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用手肘推开他,再次往路鸣野跟前凑。

  被轻视,程玉书无语地哼笑了声,而后用力抓住他脖子,干脆利落地夺走了他手里的相机。

  没了吃饭工具,刘默急了,“把我的相机还给我。”

  “玉书,别冲动。”不想招惹上麻烦,路鸣野在程玉书耳边低声提醒了句。

  “我知道”程玉书压声回他,随即朝刘默歪了歪头,挑眉,唇边勾起一抹邪笑,“先生,我觉得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二条规定,偷窥、偷拍、窃听、散布他人隐私的,这都属于违法行为,你作为一个记者,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我没有偷拍,我这是在采访。”刘默辩解。

  “采访?我朋友就一普通人,有什么好采访的?再说,我朋友同意你采访了吗?”他扭头看向路鸣野,问他,“你同意了吗?”

  路鸣野果断摇头。

  “看吧,你这就是偷拍。”

  “我没拍,不信你看我相册。”

  “我不爱窥探别人隐私”他一边说,一边手脚麻利地拆开了单反电池仓,把里面的储存卡给取了出来,然后把再把单反递还给他,“呐,还你。”

  那储存卡里有刘默这一个月的素材,他不甘心就这样被程玉书抢去,想都没想便气势汹汹地朝他扑了过去,但他的手还没碰到他,他就被路鸣野猛地从后面扯住了衣领,一把扔到了地上。

  程玉书已经做好了迎接战斗的准备,却没料到路鸣野会突然出手,有一瞬间的错愕。

  “先生,你真认错人了,我不是路鸣野。”他阴沉着脸,居高临下地看着刘默,眼里满含杀气。

  “还不走?”程玉书担心路鸣野真对刘默动手,索性跨过去挡在路鸣野身前,给地上的刘默使了个眼色,让他赶快滚。

  工作重要,命更重要,刘默不服气地从地上爬起来,恶狠狠地瞪了路鸣野和程玉书一眼,随后抱着单反识时务地跑了。

  他在心里暗下决心,他今天所受到的屈辱,以后他一定会找路鸣野亲自讨回来的。

  等他彻底消失在他两的视线范围以内,路鸣野这才松了口气,走到旁边的长椅坐下,身体放松下来。

  “你怎么来了?”他问程玉书。

  “我送客人过来这边玩,顺便赚点外快。”程玉书跟着他坐下,微不可察地扫了眼他的腿,朝他指着不远处的车,“你接下来要去哪儿?我送你?”

  “不用……”路鸣野摇头,拆开手里的面包包装袋,递了一个给他,“刚才谢谢你。”

  程玉书咬了两口面包,觉得干,注意到他手里还拿着两瓶牛奶,毫不客气地拿了瓶过来拆开,笑他:“你刚还让我别冲动,怎么自己倒是先动手了?”

  “他要是打到你,就你这小身板,能抗得住?”他似笑非笑地盯着程玉书看,心里为他刚才护着他站在他身前的行为升起一股暖意。

  程玉书挥动手臂,摆出迎战的姿势,“要不我们练练?”

  “别,我怕把你打到住院。”

  “这还真不一定,我可是……”他还没说完,就听到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掏出来看了眼备注,直接按下了接听键。

  他背对着路鸣野,路鸣野听不真切,只知道对方是个女人,而且程玉书很尊敬她,对她的态度很好、很温和,但她应该是说了什么让程玉书觉得为难的事情,所以到了后面,程玉书语气里多出来了几分紧张和无措。

  瞧见他挂断电话,转过头来,路鸣野将包装纸扔进垃圾桶,随口问:“你妹妹打来的?”

  “不是”程玉书小幅度地摇摇脑袋,“我倒真希望是我妹妹打来的。”

  “……那是你女朋友?”

  程玉书脱口而出:“我怎么可能会有女朋友?”

  路鸣野撕开包装纸的手一滞,表情微变,“为什么不可能?”

  自知说漏了嘴,程玉书心虚地咽了咽口水,往嘴里狂塞面包。

  “你该不会是自卑吧?”路鸣野抬手碰碰他胳膊,安慰他,“没事的,以后跟着我多练练,等身体好了,肯定能找到的。”

  “呵呵……”程玉书嘴角抽动,哭笑不得。

  看他没有要主动解释的意思,路鸣野也害怕自己再说错话,引来尴尬,便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两人刚解决完面包和牛奶,恰巧这时,程玉书接到了客人的电话,说让他送他们回旅馆。

  而路鸣野则忙着去装修公司找人,得了空还得去医院做检查拿药发给李振严交差。

  于是,他两简单客套了一番后,往着相反的方向走了。

  路鸣野昨天在网上提前联系过设计师,把拾光客栈的情况和对方简短地做了个汇报,再加上他今天到得很及时,因此,他和对方相聊甚欢,意见很快就达成了一致。

  设计师说他明天会去实地考察一次,回来后就立马给他设计图纸,确定房屋结构的修改图案,以及后续的装修过程。

  作为一公众人物,路鸣野不方便把他的私人联系方式透露给别人,于是临走前,他给了对方一个程玉书的电话号码,说他明天到了旅馆,直接那打上面的电话就行,反正旅馆的最终方案,还得对方答应了才能实施。

  设计师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说他一定会尽力劝对方答应他两今天商定下来的方案的。

  得到满意的结果,路鸣野走出了装修公司,打车去了医院。

  医院里人多嘴杂,他害怕又遇到上午那样的事情,因此在进门前,他压低了帽檐,跑去对面的生活用品店买了个口罩戴上,而后才安心地走了进去。

  挂骨科的人没几个,检查很快就轮到了路鸣野。

  拍CT、抽血、做核磁共振……能做的检查项目,他都做了。

  因为要的是加急,当天晚上他就拿到了所有结果。

  医生皱着眉举着他检查报告反复看,面色凝重,说他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

  路鸣野知道自己大概是怎么回事,也明白摆在他面前的解决方法就只有那么一个,手术,尽快手术。

  不过他同样清楚,除去手术有风险这件事以外,像他这种半月板和跟腱都有问题的,术后的康复过程不仅会很煎熬,而且能恢复的程度也难以预料,所以他心里还是有些犹豫,可不管怎么说,这的确是他现在最好的解决方法。

  如果不尽快治疗,尽快让伤口恢复正常,那么,别说是继续参与短道速滑了,恐怕就是单纯的跑步和打球,他都有可能无法做到。

  “路先生,你最近平常走路应该也挺难受的吧?你这腿的情况是无法自愈的,只会越拖越严重”医生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劝他:“你要是现在还不抓紧时间治疗,后面再想恢复,就很困难了。”

  “如果我做手术,那我什么时候能彻底恢复?”

  “术后好好做康复训练,没彻底好之前不做剧烈运动的话,一般来说也就三到四个月,最多半年。”

  路鸣野嘴唇抿成一条线,接着又问:“恢复后我还能继续参加滑冰吗?”

  “可以先试试低强度的训练,如果低强度的训练没出现什么不适,那就再试试高强度的训练,如果高强度的训练也没出现什么不适,那就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知道他身份的特殊性,医生再次耐心提醒了句,“但你千万不要在没彻底恢复之前就参加剧烈运动、恢复高强度的训练,那样会很容易造成二次伤害的,到时候,你的情况会比现在更严重、更复杂,腿也会更难恢复。”

  “医生,我真的只有做手术这一条路可以走吗?保守治疗一点也不行吗?”路鸣野还在挣扎。

  医生无奈地叹了口气,反问他:“路先生,你应该也不是第一次受伤了吧?对于你们这种顶尖的运动员来说,你觉得你的病情能靠磨时间来慢慢恢复吗?更何况现在采用保守治疗对你来说也根本没用。”

  “……”路鸣野低了低头,眉毛拧成一团。

  “路先生,如果你还想回赛场继续参加短道速滑的话,那就尽快做手术吧,拖得越久,恢复越难。”

  要不要因此彻底放弃短道速滑?

  丢掉以前的所有光芒,把自己变成一实实在在的普通人?

  这是路鸣野现在最纠结的事情。

  短道速滑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到底是什么?

  短道速滑在他心里到底处于什么位置?

  他是不是已经做好了这辈子都要耗在短道速滑上的准备?

  他无从得知,或者说,他在刻意回避这样的问题。

  “要不你再回去好好想想吧?”瞧他还不愿意现在就做决定,门外又有新的病人在等待,医生把手里的检查报告稍微整理了下,递还给他。

  路鸣野明白他这是在赶他走,起身接过检查结果,轻声道了句谢,便往门外走。

  但他刚走到门口,手刚握上门把,那医生就又叫住了他。

  “路鸣野”那医生尴尬地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请求他:“你可不可以给我签个名?”

  “什么?”对方突然变换的态度和形象让路鸣野有些懵。

  “我女儿是你的粉丝,你的每场比赛她都看,她一直都很喜欢你,所以我想……”说着,他拿起桌面上的药盒撕开,“你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这还是路鸣野第一次遇到有人拿药盒来要签名的,他轻轻笑了笑,接受了这别致的签名纸,甚至还附赠了对方一张完美的合照。

  末了,那医生又说:“希望你的身体能尽快恢复。”

  把自己严严实实地掩盖在口罩和鸭舌帽下,路鸣野这才放心地走出了医院,在马路边随手招了辆出租车。

  他脑袋抵着车窗,觉得自己这一天都过得无比玄幻。

  先是被孩子们的冲劲儿勾起胜负欲,滑了三圈后又差点在大庭广众之下摔倒,接着被儿时的速滑老师发现病情,强迫着去看医生,却在半路偶遇到“狗仔”,幸好得了程玉书的帮助,得以成功脱身,最后帮他看病的医生,居然还是他粉丝的父亲。

  他这一天,当真是享受到了人生中的各种滋味,过得那可真叫一个无比充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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