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月阁与无影宗一样,是个隐世门派。这门中一水的女子, 平日只知清修, 对斩妖除魔没有多么强烈的使命感, 见了顺手而为。正如此时, 常素美目顾盼,纤手一挥, 袖中白绫光芒一闪, 化作万千银针--看来还是打算出手了。
“好针!谁也别跟老娘抢!”那边风瑶喝道,狼牙棒扔出, 仿佛磁铁似的, 竟将银针全吸引了去, 密匝匝地嵌在尖刺之间。
林琅看着直犯怵。九风更是脑袋缩到了翅膀下,数了数, 大约觉着自己的头还不够扎的, 赶紧飞到了主人身边躲着。
“再来。”常素袖中出剑,银芒挥舞, 配着她高挑身姿与飘逸身法,甚是养眼。可惜奔月阁的功法中,越美越危险。只见剑端划过之处, 空中留影,消逝无踪, 然而远处屋墙已骤然断裂。
这是奔月阁的流光照古剑,剑光无形之威甚于有形,所以对敌者常被迷惑, 以为剑势已去,大可放心,哪知致命招在后。这剑法练得厉害的,一动一荡,甚至出鞘之间,剑气已发。常素身为阁主,自然是炉火纯青了。想必还是给了林琅面子,这才故意借舞而发。
风瑶披头散发,狼牙棒呼呼飞起,狂风大作,屋顶都要被掀飞了。林琅觉着等不到两人分出胜负,这宅院就得废了。眼见林如鸾冷眼召了飞剑,月魔从发黑的弯月中抽出一根丝线,至于骨魔——这小骨头怪又开始挖坟,不一会便把自己埋了,也不知打算从地底偷袭,还是把整个地面都挖塌。
唯有影辰老实现身了,守在小主人身边护着。林琅忧心忡忡,听着噼啪的剑气鞭响与呼呼风声交汇,耳膜生疼,忍不住大吼道:“行了别打了!打坏了赔钱啊!”
风瑶一听要赔钱,立即想抽身而去,奈何常素攻得滴水不漏,她连收手的机会也没有,可怜道:“嘤嘤嘤,公子呀,奴家也不想搞破坏的,实在是这美人太辣手。”
说着狼牙棒扫地,剥了好一层地皮。
“……”林琅脸上一抽搐,道:“我数一二三,你回来,本公子有的是办法治她!一……”
他抓过肩头的九风,道:“出头,张嘴,给你治口臭。”
九风一头雾水,但有一旁主人的威压,只好老实照做,冒了其余八个头,立即被林琅拎起甩了出去:“三!”
九风与风瑶擦肩而过,飞向常素,奇迹般地止了乱流一般的剑气,有惊无险地啪嗒摔了地上一脑门,眼冒金星,晕乎乎地爬起来,恼火地质问素衣女子:“怎么不接住?笨手笨脚!”
常素掠出老远,袖子捂着口鼻,看清九风面貌,皱眉道:“鬼车?”
九风吧嗒吧嗒向前两步,凶神恶煞道:“敢叫老子外号,吃了你!”
先前淡定从容的执剑美人面上掠过一丝慌张,悄然后退两步,无奈地对林琅道:“就你顽皮,不玩了,你快叫它走开。”
林琅捧腹大笑,得意道:“让你戏弄我。”
林如鸾疑道:“怎的她怕九风?”
“不不,素素有洁癖。”林琅笑嘻嘻道,摆手让风瑶弄走了九风。“你记着,以后她要打你,你就站着别动。”
“你想让本座挨揍?”林如鸾面露愠色,正欲发怒,结果又听他继续没心没肺道:“只要她敢过来,你便背过身去,脱了裤子放个大大的臭屁,她就逃之夭夭啦。”一下便尴尬住了,不知该笑还是该骂他,气恼地揉乱他一头发。
骨魔从土中冒出头来,沉思道:“人类,放屁为何要脱裤子?”
林琅装了一本正经道:“唔,她是女流,自然是怕羞的,脱了裤子更能吓跑她。”
风瑶笑得直不起腰了:“公子怎么不早说,害得奴家浪费许多力气,奴家可是有狐臭。”
难怪这一狐一鸟如此纠缠,莫不是臭味相投?林琅哭笑不得,又听得对面常素微笑嗔道:“胡言乱语。” 便知她方才不过是试探而已,并非为了拿下这群妖魔,便将众人遣散了,把她请进了屋里。
“师姐此次过来,该不会是为了端粥的?”林琅挤眉弄眼道。
常素摇头叹气:“为他又能如何?这人心却不在我身上。”说罢怔怔端详他,眼里映着他的影子。
像要把他囚起来似的。林琅心头一哆嗦,道:“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还用问?他喜欢你啊。”常素无奈道,看看他,又看看挨着他一脸不善的俊美男子,叹道:“哎,都喜欢你。姐也喜欢,可惜你也有了相好的。从前倒是看不出,你竟不喜女子,难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林琅被她一语说穿,窘得很,嘴硬道:“谁说他是相好的了……”
林如鸾一脸的冰冻化开,扬眉道:“嗯,那叫夫君?”
“……”林琅败给他了,脸皮再厚,也挂不住在青梅面前谈自己断袖的事情,径直一手堵了他的嘴,问常素:“师姐既然不去追夏端州,看来此行是为别的事?”
常素微微点头:“你可知南海之事?五仙坊已到了连云山庄,正邀各派前往南海助阵,还说你是这灾难之使,要以你的血祭阵,你娘都被监/禁起来了,你怎的还如此大胆招摇,跑到望州来?”
“哦……我爹没被抓吧?”林琅听闻林妈被关了,反倒松口气--不怨他没心肺,实在是前主怕极了亲娘,连带着他也心惊胆战的。再说以林妈那心智,只怕不是被监/禁,而是蹭吃蹭喝蹭消息去了。
“你爹……失踪了。”常素道,“我过来只为提醒你,小心夏端州。”
无影宗之人神出鬼没才是正常,失踪算不得坏消息。林琅却是担心另一个,“怎的,他要害我不成?”
这么一说,他又想起那次梦境中夏端州与仙使宁和的对话。宁和如今还不知他与林如鸾、凤凰之间的纠葛,找他不知做什么勾当。再有,五仙坊如今在连云山庄,夏端州会不会骗了他去……
常素却一语打破了他的漫想,道:“那人惯会死缠烂打,你可得守住本心,姐姐的未来啊……”
“……”林琅满脑子的阴谋小人一下子丢盔弃甲,跪地了。
“有我在,无妨。”林如鸾终于抓住个开口的时机。听了一番话,大约觉着眼前美人不似情敌,目光缓和下来,问:“据说仙使降临连云山庄,素素姑娘可曾见过那人?”
常素这才仔细注意他,近处看来,更觉这人美貌太盛,不似常人。但碍着林琅的面,并不言语,更无试探,答道:“据说来了两人,我只见得其中一位叫做无定上仙的,是个长者。另一位听说是个美男子,却神秘得很,从不露面。”
美男子……这边两人相视一眼,越发认定那是宁和。
常素又道:“你二人已暴露行踪,尽早离开此地为上。五仙坊远道而来,不足为虑,就怕仙使管起南海之事,你插翅难逃。”
可我正要引他出来啊!林琅心想。
林如鸾已接口道:“素素说的是,我们明日便离开!”
“你该不会当真的?”林琅小声问,在桌下用力捏了他的手以示反对。
某人回捏,手劲大得能劈砖,显然反对无效。
常素看在眼里,心中起了微微波澜。她出关之时便听得林琅断袖的传言满天飞,心想定是这小子让人给误会了。直至见着林如鸾,仍将信将疑。如今见两人情人似的,背着她私下做着小动作,才算信了三分。又是震惊,又是惘然。男子与男子真有爱情的话,夏端州失去小琅,就会选择她吗?
“小琅可是要去妖族地域?”她忽然道,“你若有鬼车庇护,不如去天目山避避风头。”
“天目山?怎么,那是鬼车的地盘么?”林琅立即想起了四方天柱之说,天目山下镇压妖族……
“鬼车在妖族中颇有地位,你去了那,便是仙使要拿人,也得掂量几分……”
话未说完,九风戳了窗户纸跳进来,气势汹汹道:“不去!”
林如鸾:“闭嘴。”
九风忿忿转过身去,肥屁股对着三人,继续无声反对。
常素又叮嘱他两句,如何小心月魔那乖张性子,才离去了。
林如鸾盯着那袅娜仙姿飘然消失,问:“这人可信?”
林琅点点头:“常素最是心善,定然不会害我。”
“何时也对我这么有信心便好了。”林如鸾轻捏他的脸调戏一番,立即又正色道:“今夜就走。”
“你不信她?”
“信。”林如鸾解了绳索,取过枯木拐杖,冷冷道:“只是信不过那姓夏的。”
院落中渐无声息。暗处几双眼睛盯着房中仅有的一点亮光。其中一人见素衣女子离开,先前笼罩的结界终于散去,留了吩咐道:“仔细盯着,莫让任何人走脱,那房中灯烛一灭,立即给我发信号。”说罢悄悄尾随而去。
眼睛盯了许久,只见院中人全都进了屋,却无一个出来的,那光一直不熄,直至天明。
“鬼鬼祟祟跟着我做什么?”常素飘然行了一阵,忽地停住。那脚步声也跟着静下,她心中悸动,猛然回头。
眼前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她有些欣喜,踟蹰酝酿着情话,又见那人身后幽幽飘出个白色身影,月下负手而立,昂首咏叹道:“呵……痴男,怨女!”
有个声音接道:“成全你们!”
呆滞的青年忽然冲着她飞扑过来,原来是被人踹了一脚--一个骨瘦如柴的白净少年,眼中闪动着诡异的幽光,仿佛鬼火。常素犹记得他那只骨手,暗暗起了杀心,却忌惮着那白衣人是个月魔,不敢妄动。
那少年又继续不耐烦道:“赶紧带他远走高飞,再偷偷跟着我家小宠物,本殿埋了……唔唔唔!”
“嗯……后会,无期!”月魔向她优雅颔首,把人捂走了。
常大阁主看着怀中眼神呆滞的男子,苦笑不止,叹道:“一个两个都不教人省心。”想了想,从袖中掏出一方白色丝帕,灵巧地打了几个结,活灵活现的一只白兔便出现在掌心。
“去吧。”她徐徐吹了口气,白兔随即光华流转,动了一番,活起来,从她手心蹦起来,嗅着月魔的轨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