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尔里希慢慢退出这间卧室,关上了门。她站在三楼的楼梯边,抱起手臂俯视这栋复制房子,心里始终有一个疑问挥之不去:这栋房子对原主来说到底是什么?是一间秘密基地,用于喘息片刻的生活场所?不,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会破坏这间屋子的现状。

  这栋房子更像是一种执念的凝聚物。

  挪尔里希能感觉到这里所有的精心布置都带着一种扭曲的偏执,所以才会还原到这个地步上,就算捂着林莺的眼睛让她来到这里,估计她本人都分不清这里到底是不是她的家。

  而原主的执念……

  “你本来也可以西装革履,自信大方地走在这里,被人追着叫林总,林总。”

  林总?

  挪尔里希仔细琢磨着那女人的这句话,她又环顾一边四周,边想边打开三楼的所有房间察看,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况且她本来也没去过林莺家的三楼,虽然想了解室内全貌,不过这样似乎就过于冒犯林莺的隐私了。

  挪尔里希还是知道点分寸的。

  来到走廊尽头时,她忽然想起自己爬上来的那颗槐树——高过阁楼,对了,别墅最上方明明有一扇阁楼的小窗子!

  但是林莺家没有阁楼,挪尔里希能确认这点。

  外面天已经彻底黑了,挪尔里希饿着肚子又找了半天也没在室内找到通往阁楼的门,回到大厅以后她看着自己遍布地板的脚印,因为这里没人打扫,所以哪里都落了厚厚一层灰,脚印便分外明显。

  想到这里她懊恼地揉乱了头发:挪尔里希,你太心急了!现在可好了,满地都是你自己的脚印,就算有原主之前的脚印也分辨不出来了。

  这样就只能用最笨的办法了,挪尔里希垂头丧气地从一楼开门出去,来到那颗槐树下先是把钥匙挖出来塞到口袋里,然后又按照之前的步骤爬上树,这次她找了一根更高的树枝,就是有些纤细,但已经是她能找到的最好选择了。

  她攥紧树枝,用力一蹬树干,这次飞向了阁楼的小窗户——哇,就差一点!

  挪尔里希差点叫出声,被她抓住的那根树枝呈现出一条弧线,几乎就要折断,挪尔里希努力看清屋檐的位置,最后果断松手,在树枝咔嚓断裂前一刻有些惊险地落在了屋檐上。

  “……呼,好险啊。”

  挪尔里希抹了把汗,然而越惊险刺激越让她脸上带笑,像是前两天去游乐园的时候她尝试了所有刺激的项目,而只坐了一次过山车就已经腿软到无法站立的林莺喘着气,神色怪异地看着挪尔里希,她还嘟囔过一句:“为什么在笑?”

  耳朵很灵的挪尔里希当然是听到了,但她只是耸耸肩没有作答,就算是在她那个世界也有不少人很难理解她,有人甚至认为她果然如传闻中一样古怪。

  但挪尔里希只是认为,如果你没办法彻底消灭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困难,那你最好还是尽量做到享受它,用笑容消解掉苦痛!

  她慢慢调整好呼吸,然后攀着屋檐向上爬,最后来到阁楼那扇紧闭的窗前。

  她试着推了一下,窗子闭得很紧,里头估计是安上了插销。

  这一下让挪尔里希更坚定要进去一探究竟的想法,看来原主不想让任何人进去,这里恐怕保存着她最大的秘密。

  比较幸运的是原主虽然有一些不为人知,甚至十分阴暗的秘密,但她终究还是那个原主——那个蠢货,所以没办法做事滴水不漏。

  挪尔里希从屋檐上捡了根比较坚硬的树枝,她将其插入窗户缝隙,卯足劲撬开了这扇已经老旧的窗户,看来原主既懒得更换日用消耗品,也不在意建筑的老化程度。

  窗户一开挪尔里希便轻巧灵活地钻了进去,一进去她有些惊讶,因为她没有咳嗽——也就是说这里的灰尘要少一些,有人在这里生活过!

  阁楼里太黑,挪尔里希摸索了半天才找到开关,“啪”一下灯就亮了,十来平米的小阁楼内景象让挪尔里希有些惊讶。

  一张几乎占据阁楼一半的床铺,一个很大的木制衣柜连接着一套已经生锈的铁制桌椅,床上堆满了衣服,挪尔里希抓起一件比对了一下——尺寸合适,是原主的衣服。

  仔细闻闻好像还有一种淡淡的洗衣粉味,挪尔里希猜测这是原主刚把这堆衣服洗完带回来,可能没时间整理就扔在了床上,或者她本来也不在乎衣服放在哪里,挪尔里希看见这堆衣服中间有一些凹陷,像是被人躺过的痕迹。

  这倒是个不错的发现,最起码挪尔里希现在不用再让别人给她买衣服了——虽然大多数衣服她不是很喜欢,不过有的穿就行。

  书桌上有几支笔和一罐已经干掉的墨水瓶,除此之外还有一堆过期食品泡面胡乱放在桌上,椅子上,床上和地上,原主虽然对外很挑剔,可她一个人在这里生活的时候似乎很随便。

  “一个人的时候,我和生活在垃圾堆里没有两样。”

  忽然,原主这句自言自语闯入挪尔里希脑海,她皱眉,意识到原主的过去或许比她想得还要黑暗。

  但她又摇了摇头想:不能让这成为她原谅原主的理由,她可以理解原主的所作所为,却不能代表别人原谅她,毕竟原主对他人造成的痛苦也是无法被轻易磨灭的。

  这时她看看床上那堆衣服忽然想:如果衣服都堆在床上,那么那个衣柜里放的都是什么?

  心里升上一股莫名的情绪,不知道是不是原主的记忆所致,挪尔里希来到衣柜前,她敲了敲柜门试图通过声音判断出里面有什么。

  ——好像塞得很满的样子?

  她看见柜门的缝隙中露出白色一角,她凑过去看了半天,意识到夹在这中间的是一封信。

  挪尔里希后背莫名泛寒,她忽然就想起了原主来到这里的最后一天,她彻夜伏案写信,脸上不时露出满意的笑容。

  最后她把完成的信件封好,站在挪尔里希现在的这个位置上,将这封信从缝隙里强硬塞进去,最后没办法了,司徒以冬看着露出来的白色一角耸肩:“再说吧,没准我也活不到写下一封信的时候了。”

  回忆结束,挪尔里希的手放在柜门把手上,最后用力一拉——

  衣柜里飞出爆满的无数封白色信封,瞬间淹没了整个阁楼。

  挪尔里希躺在床上,那堆衣服里,她身上也有几封信,她随手拿起一封,只见背面写着:“林莺收”。

  挪尔里希意识到林莺想要得知的真相,此时正在自己的手里,唾手可得。

  挪尔里希拆开信封,原主的字确实很丑,万穆言没说错,歪歪扭扭的,像是小学生的字体。这封信密密麻麻写了三大张,挪尔里希细细读完,其实越写到后面原主的语句就越没有逻辑,单纯是感情的发泄罢了。

  甚至还有一些不堪入目的污秽语句,不仅是针对的林莺,这个社会,还针对靠近林莺的原主自己。

  挪尔里希放下信纸,她大概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念,但还不够,她需要读更多。

  她捏起几张信封,而上面的收信人无一例外,全都写着林莺。

  她又打了个寒颤,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我是真的不喜欢读书啦……”

  挪尔里希嘟囔了一句,她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打起精神,准备把这些信件都读完。

  她拍了拍脸鼓励自己:“小挪,加油!”

  。

  凌晨的时候挪尔里希才回到林莺的家里,她一回去倒头就睡,第二天甚至没能爬起来去跑步。

  她在梦里被原主扭曲,痛苦,绝望的情绪困住,睡得很不安稳,感觉那些谩骂也渗入了自己的身体,同时那个坏女人——挪尔里希已经决定要把那个高高在上,不仅嘲笑她,还挑唆了原主的女人叫做坏女人,她实在是太让人厌恶了。

  坏女人的声音也在挪尔里希的梦里不断环绕,以至于她半睡半醒间觉得自己牙齿酸痛——是睡觉时咬得太用力了。

  她翻身时又觉得眼睛湿润,手指触一下,发现泪珠不知何时滚落。

  为什么要哭呢?

  挪尔里希不知道啊,她就是觉得好沮丧,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必须要遭遇这些,哪怕她自己也挺惨的,可这并不能阻止她共情自我折磨的原主,共情无辜的林莺。

  她想爱啊,爱啊。原来爱情也不一定是个好东西,它会让人生死不如,是良药,也是毒药。

  挪尔里希蜷在自己的手臂里,她眼泪不停流出,肩头也在颤。就在这时她手腕上的纹身亮了一下,挪尔里希忽然听见一段轻轻的歌声在她的梦里响起。

  故乡的摇篮曲,索尔纳的雨滴歌。

  这歌声悠悠而来,为她抚平心上的皱纹,波动,所有一切痛苦。

  歌声让挪尔里希暂时褪去那些记忆带来的灰暗,她的呼吸逐渐冗长,沉入了一个正在下雨的梦里。

  她听见一声叹息,谁在她的梦里轻声细语。

  唉,小挪,我的小挪。

  要如何让你自私一点,不去和他人的苦痛感同身受呢?

  我能做的,大抵也只有让你好好睡一觉……只有这样而已。

  ……魔女好像也不是无所不能。

  。

  挪尔里希醒来时已是晌午,她揉着眼睛出来,吃过中午饭,对着阿姨道谢,帮她洗碗以后就看见林莺背着背包走出来,准备去学校上课。

  看得出来林莺昨晚也没有睡好,她今天的妆容有一点厚,遮住了深深的黑眼圈。

  挪尔里希看见她以后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她只好低头小声问好:”林莺……早、早上好。”

  “不早,已经是中午了。”

  林莺的语气也很疲惫,她带上一杯热咖啡出门,挪尔里希紧随其后。

  发觉自己被跟着的林莺回头:“今天我要上课,你不用跟我过来。”

  挪尔里希还是吞吞吐吐的,林莺觉得奇怪,她便停下问:“你是不是想起来了什么?”

  她眼神格外尖锐,挪尔里希被这么一问反而收了声,见她也不回答,林莺只好先坐进车里,她催促:“再不说的话我就要走了。”

  挪尔里希刚要开口,她余光一瞟,突然发现司机换了,今天的司机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性,正对她微笑点头致意。

  “——司机换了?”

  她下意识问,林莺本来就没睡好,顾左右而言他的挪尔里希让她心里一阵烦躁:“对,他今早来电话说是要回老家,我临时从家里调来一位司机。你要问的就是这个?”

  挪尔里希突然俯身,对着车窗里的林莺认真问:“林莺,我想问,如果我最后想不起来我对你态度转变的原因,那我和你之间的关系……”

  林莺没办法对上挪尔里希那双眼睛作肯定回答,她最后移开视线说:

  “那么,你就没有在这里呆下去的必要了。”

  说完她就让司机开车,车子开始移动,挪尔里希后退几步,最终看着车子渐渐离去,只剩下一个小点。

  也是啊,肯定会变成这样的。

  挪尔里希并不意外,她现在和林莺能好好相处,甚至和她住在一起的唯一理由就是帮她找出真相,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就连之前的保护也是——挪尔里希认为林莺正是因为不知真相,所以还保留一丝爱的侥幸。

  如果是这样的话,是不是不知道真相要更好一点?

  反正原主已经死了,能知道这个真相的只有挪尔里希一个人。

  可她有这个资格决定这件事吗?

  挪尔里希叹口气,她忽然有些累了,以前还有同伴们在身边分担,但来到这世界后她一直是单打独斗,从来没有对谁透露过半分心里的事,因为她怕别人不信自己,怕给别人添麻烦。

  这时她又想起换司机的事,一定是因为昨晚他暴露了,所以顾缇雅才会把他换掉。

  ——不,顾缇雅也不一定知道这件事。就挪尔里希对她手下那群人的了解来说,很可能是那个司机自知暴露,察觉到危险才主动脱离这个位置的。

  想到这里她眼前慢慢浮现两个人的身影,一高一矮,一个过于认真,另一个又过于冷漠。

  她知道自己要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