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可小王爷是美强惨啊【完结】>第30章 疑心【倒V结束】

  “说什么呢?”

  不等霍尘找到一个说辞,苑长记就从顾长思身边挤了进来,打眼往这幽暗的屋里一扫,吹了声口哨。

  “知道吗?凭我多年的办案经验,这种地方一般都很适合发生一些命案和见不得人的交易。”他斜斜搭在顾长思肩头,“空气里还有血腥味儿,而且还很新鲜,估计刚流血不久吧。”

  霍尘被顾长思那冷若冰霜的目光冻得手脚冰凉,他很久没有在顾长思的眼睛里看到这样的情绪了,仿佛那在定北王府亲近的过往都是一场梦幻泡影,他依旧在如意楼外的大雨里,顾长思执伞垂眸,就是这种眼神。

  怀疑、不解、震惊……愠怒。

  顾长思动了动唇:“你属狗的?鼻子这么灵?”

  “本少卿走过现场无数,要现在为王爷断断案吗?”他刚迈出一步,顾长思猝然伸手,止住了他的动作。

  苑长记不解地看回来,顾长思却没看他,而是又问了一遍。

  “霍尘,你在这儿干什么?”

  他的力道大得可怕,苑长记手腕酸痛,又不敢抽回来。

  了解顾长思如他,此情此景,苑长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顾长思怀疑霍尘的行迹,却也恐惧那心底的怀疑。

  “我……我来见师父。”每个字都显得无比生涩,霍尘暗暗攥紧了拳,强迫自己把话说全,“本来想去隔壁酒肆的,可是……”

  “可是卑职受了些伤,带着血进店怕人家觉得不祥,于是绕过来让阿尘给我包扎一下。”

  转身的瞬间,梁执生的左手虚虚抚过出鞘半寸的刀沿,刹那间血流如注。

  他懊恼地看了一眼,情真意切:“啊,又崩开了。”

  霍尘得到他的暗示,连忙过去接过了绷带的两头。

  苑长记面上带笑,目光却含了一丝疑窦:“这屋子这么暗,包扎来这里,看得清吗?”

  “没办法,附近没别的地方了,太累了,想坐会儿来着。”梁执生在黑暗中按了按霍尘的手背,“王爷怎么来这儿了?”

  “我和长思聊天,见霍侍卫迟迟不归,出来找找,听说他往这边来了,就碰碰运气。”苑长记晃荡着脑后的高马尾,吊儿郎当地走进来,打量着四周环境和地上血迹,“没想到,刚拐过来就听见这边声音巨响,仿佛打起来了似的,我们就过来看看,本以为是有人打架滋事,没想到是你们啊——”

  他站定在梁执生面前,忽然一笑,蹲下了身子。

  “大人?!”

  “血迹都在这一块儿,可我看方才梁捕头不站在这儿啊。”苑长记蹲在地上,抬眼挑眉笑,“梁捕头的血会飞?”

  霍尘猝然望向顾长思。

  顾长思全程一言不发,只是站在门外,冷冷地看着一切。

  他不相信。

  霍尘心跳都空了一拍。

  “霍侍卫,你是定北王‘贴身护卫’,有什么事,还是你‘亲自’跟定北王交代清楚,比较好吧?”苑长记抹了一把地上的血,在指尖搓了搓,凑近了霍尘,“你说呢?”

  霍尘指尖颤了颤,垂下眼道:“我的确不是来给师父包扎的,方才的声音……是我与师父动了手。”

  梁执生刚想说话,被苑长记一记眼刀堵了回去。

  “为什么呀?”苑长记凑近了,眼睛却瞟着顾长思,“梁执生是你师父,天地君亲师,你跟你师父动手,是不是有点不仁义了。”

  “因为……”霍尘声音低落下去,“师父不同意我去长安。”

  这个回答令人始料未及,顾长思那冷峻的表情都出现了一瞬间的迷茫。

  梁执生三步并两步扑上前去,扑通一声跪在霍尘前面:“王爷,是卑职在劝说,阿尘今天来寻卑职喝酒,说到不日要随王爷回长安,卑职的确不愿。”

  “官场波谲云诡,阿尘本就是记忆有损之人,哪里懂得在权利斡旋之中全身而退。卑职这一生无妻无子,唯有阿尘一个徒弟,视如己出,实在不忍他卷入名利争斗,望王爷开恩,留他在北境为王爷守着王府吧。”

  顾长思依旧什么都没说,转眼深深地望向霍尘。

  气氛有些凝滞,霍尘一颗心直直坠下了没有底的深渊,顾长思不说话也不表态,只是看着他。

  还是苑长记轻咳了两声,抽出帕子把手指擦干净:“那什么,王爷,现在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你看——”

  “梁捕头先处理一下伤口吧,其他的事,容后再说。”顾长思漆黑的眼珠一动,幽深地扫了一眼梁执生的伤口,“长记,走了,回去了。”

  “哦,哦!”苑长记最后打量了一眼师徒俩,连忙蹦出去跟上了顾长思的脚步,“你看你,给我捏得,都捏红了,本少卿还是挺细皮嫩肉的,你下次下手轻点……”

  话语声渐渐远去了。

  梁执生放下手起身,顺带着捞了一把仿佛已然灵魂出窍的霍尘。

  “他怀疑了?”梁执生扯出绷带给自己包上伤口,“还是说,糊弄过去了?”

  霍尘嘴唇发干:“不知道。”

  “你打算怎么办?”梁执生从在伤口上撒酒,伤口的痛感强迫他冷静清醒,“要和他讲实话吗?”

  霍尘依旧摇摇头:“不知道。”

  他孤身一人,没什么可怕的,当年他带着仅存的记忆回到家乡,抽丝剥茧查下去,知道那渭阳知府做了大手笔来掩盖这件丑事,“霍尘”已死,自己只不过是个苟且偷生活下来的鬼。

  这事一埋,也将霍尘的身份洗得干干净净,然后岳玄林调渭阳知府入京供职,就这样干净潇洒地走了。

  物证、人证,俱灭。

  他不知道自己之前是以何种身份与心情活下来的,或许想过报仇,但上位者人数之多,让他就连查清都难如登天。若不是意外失忆、哥舒骨誓意欲借刀杀人,这些事可能他进棺材都理不清。

  有了方向,他顺着浅浅查一查,果然和哥舒骨誓所说吻合,严丝合缝,连细节都对得上。

  哥舒骨誓那厮,少时是狼族世子,现在是狼族新王,对于大魏的虎视眈眈与生俱来,下了大功夫去调查那些大魏重臣的把柄,只要他们都腐烂败坏,那么大魏就是一棵被白蚁蛀空的大树,都不用他推上一把,终有一日要轰然崩塌。

  他清楚哥舒骨誓所说的真实性,却也难以忘记,当他厘清那渭阳知府正是现任礼部尚书何吕的时候,巨大绝望将他吞没的窒息感,他仿佛看见渺小的自己就站在那难以跨越的天堑之缘。

  所以霍尘一直在等一个机会,等到他破了重大案件,等到他再强些,等到他有了与岳玄林和何吕抗衡的资格,他一定要去长安城,亲手为父母报仇。

  顾长思是意外……唯一的意外,是那句哥舒骨誓的“岳玄林是他为数不多的亲人了”。

  梁执生轻轻捏在他的肩头:“阿尘啊……”

  “父母育我出世、养我成人,给予发肤、恩情滔天,我不会因为任何人就放弃给他们报仇雪恨,那样是对不起我自己,对不起我身上的血脉。”霍尘眼圈一点一点红了,“可阿淮无错,我的真心无错,我也从未骗他。”

  梁执生定定地看着他。

  “所以……该做的事我还是要做,我从未想过能够在报仇之后全身而退,所以在此之前,在他恨我之前,在我咽气之前,我会留在他身边,告诉他,他不是一个人,我会守着他。”

  “北境官员换血,天子在这个时候调定北王回京,就是要让他远离北境事务,或许还有些别的。等到再回来时,就不知道北境是何等光景了。他总是在各种权力的边缘被排挤、被忌惮、被隔阂,纵然他有军功在身,可他的军功并没有给他带来安宁,而是让他的处境雪上加霜。师父。”

  霍尘戚哀地看着他:“他回京之后,怕是最难的日子就要来了。天子到底能够容忍先太子遗孤、有军功的先太子遗孤多久,谁知道呢?所以,我要站在他身边,护着他,起码有人能够拉他一把,站在他身边,让他能够在阴谋诡计的漩涡里得以栖居。”

  “哪怕最后他知道所有的真相,他会恨你?”

  “哪怕会恨我。”霍尘心头似有到刀在剜,“哪怕最后他终究怪我会动手杀了他师父……但其他事情,我坦坦荡荡、问心无愧。”

  他站在黑暗里,可眼睛却因泪光点缀而那么明亮,亮得人惊心动魄,他像是在黑夜中高举着点燃的一只火把,哪怕那火焰都已经烧灼了他的手指,却依旧固执地站在那里,为某个人指引归家路途。

  梁执生忽然叹了口气:“有个人曾经跟我讲了八个字,我曾经觉得是旁人太过严苛,可现在却觉得不然。”

  “此情妄佞,不可久留。”

  “可情与心从不由人,所以,留与否也从不由人。”霍尘对他长揖一礼,“此去长安,或许就是不归路,惟愿师父珍重自身,也提醒师父一句,哥舒骨誓此人奸诈,我不知师父是为何听命于他,但希望师父不要与虎谋皮,有负家国。”

  “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你放心。”

  霍尘抬起头:“那我走了。”

  “阿尘。”梁执生叫住他,“再查查。”

  霍尘蓦地转头,疑惑地盯着他。

  “再查查,有时候,或许事情是真实的,但人却是错了。”梁执生攥紧了他的捕快刀,“因果轮回,可有些因果并不在你身上。再查查,再细细查查。”

  *

  霍尘回到定北王府时,府中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

  四处都乱糟糟的,唯独苑长记这么个闲人四处溜达,遥遥地看见霍尘回来了,还主动上来打了个招呼,仿佛方才言之凿凿咄咄逼人的那个少卿大人不是他一样。

  “霍哥回来了。”苑长记瞥见他难言的神色,笑道,“我比你小三岁呢,就这么叫你了。”

  “不敢,少卿大人客气了。”

  苑长记无谓地笑了笑:“梁捕头伤口如何了?”

  “已经无碍。”正逢有人抬东西从他们身边过,霍尘让了一下,“若少卿大人没事,卑职也去收拾行囊,准备明早——”

  一枚暗镖骤然从他的面门前贴肉划过。

  霍尘旋身躲开:“苑大人?!”

  苑长记没说话,手腕一翻,从袖口翻出了一只精巧的小弩,他眼睛极快一眯,数枚短箭冲着霍尘飞刺而来。

  一旁路过的小厮被吓得惊慌失措,被苑长记挥开:“都出去。”

  霍尘本不想跟他动手,奈何苑长记步步紧逼,见他躲开便再度出手,迫使他退到花园一角,再也忍无可忍,从怀中掏出了一柄折扇。

  他平日里不爱带大兵器,这柄折扇手柄中藏着短匕,闲来无事也可以拿来扇风,可谓是集风雅与血腥于一身,他转身夺过四五支短箭,转扇、敲匣、抽刀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回头正巧将最后一枚短箭拦腰折断。

  他对上苑长记探究的眼神:“苑大人什么意思?”

  苑长记不语,又连发数箭,被霍尘一一挡掉后索性收了小弩,从箭匣中抽了一把短箭出来,权当刀使。

  两人的距离迅速拉短,苑长记年纪轻轻,拳脚功夫却出乎意料的好,与他那一贯吊儿郎当的脾性甚不相符,霍尘见招拆招,并不主动伤他,好几次刀刃逼到他的腰侧肩颈,也被他反手转刀,用刀背把人拍出去。

  苑长记踉跄两步,气喘吁吁地站定了。

  “苑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霍尘见他终于停了下来,反手把短匕塞进暗匣里,“我哪里得罪了苑大人吗?”

  “你的武功……”苑长记的手在微微发抖,“哪里学的?”

  “我?”莫名其妙打了一场架,他倒被反问上了,霍尘气极反笑道,“无师自通,行不行?你是小王爷客人,又是朝廷命官,我不能拿你怎么样,但你也不能拿我开刀吧。我还有事,告辞。”

  “你今年二十五!?”苑长记的声音有些扭曲,“你姓霍。你几月份生的?”

  霍尘耐心告罄:“不知道。我不过生辰。”

  “你知道,你告诉我!”

  “我说了我不过生辰,我不记得。”

  “告诉我!”

  “我不记得——”

  霍尘烦上加烦,刚想逼问一句你这个人是不是有病,却看到豆大的泪水从苑长记眼眶里滚落。

  他本长得伶俐,看起来眼睛里总有一群闪烁着的光,可哭起来的仿佛山崩地裂,里面只剩下浓重的悲伤。

  霍尘震惊了:“你……你哭什么呢?”

  ……难道我是把你给揍了吗?

  苑长记抽噎了两声,轻轻问:“……大师兄,是你吗?”

  霍尘一口气憋在胸口。

  又是一个把他认成霍长庭的。

  他压抑着烦躁,走到那哭得不能自已的小少卿面前,微微弯了腰让他直视着自己,甚至把他的手拽上来捏自己的脸:“感到没?真皮、真肉,你不能逮着个今年二十五岁姓霍的就叫大师兄啊。”

  苑长记抽回自己的手,分辩道:“我没有。别的不论,可一些下意识动作招式骗不了人,霍尘,你记忆有损,当真对自己的身份毫不怀疑吗?”

  “我当年第一件事就是回到渭阳去找‘我是谁’,”霍尘点了点自己的心口,“事实证明,我叫霍尘,而不是什么从小在长安城长大、拜师入玄门、后又为国捐躯的昌林将军霍长庭。”

  “有证据吗?人证?物证?你有什么能证明你的身份呢!?”苑长记瞪着他,“大理寺断案也要讲究凭据,人证物证在哪里,你带我去见!”

  霍尘眯起眼:“苑大人,我不是你大理寺审问的犯人。”

  苑长记胸膛猛烈起伏,似乎犹有不甘,但被霍尘这一句话激得理智回缓,别开眼不再看他,把手里残余的短箭悉数扔了出去。

  “抱歉……”他的手指还在颤抖,“今次是我唐突你了,待回到长安,我必定补偿,郑重其事地向你道歉。”

  他眼睛红红的,像是只可怜的兔子,霍尘没由来地心里一软,弯腰替他捡起了那地上散落的短箭,拉过他的手,郑重其事地放进了他的掌心。

  “昌林将军是英雄,你与他情谊甚笃,猛地遇到一个或许和他有些相似的人,就总会抱有一些梦想。”霍尘掰过他的手指,让他牢牢地攥住那些短箭,“但人不能靠虚幻梦想过活,他是英雄,就应该让他魂灵安宁,而不是去寻与他相仿的影子,否则既是亵渎了旁人,也是亵渎了他。”

  苑长记握着那些短箭,越来越紧、越来越紧,紧到不知何时霍尘已经走出去了好远,他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向那道背影。

  太像了,这世上真的会有如此相像却又毫无关系的人吗?

  他记得年少时,霍长庭也曾拿短匕指导过他的箭术,那时候他手握长弓,霍长庭为了训练他的准头,主动提出自己当靶子,让他拿弓箭只管往自己身上射。

  匕首翻飞,霍长庭拆挡掉接二连三的流矢,还能看出他的破绽。

  “瞄得太低了。”

  “考虑风,有风,吹偏了。”

  “胳膊放松点儿啊。”

  “小长记。”那只手在他气喘吁吁的时候摸上他的发顶,阳光明媚,他却只能看清霍长庭飘逸的额带,“我们小长记年纪不大,居然还有些烦恼吗?”

  “烦恼之所以是烦恼,是因为多思而少做,人不能靠虚幻梦想过活。要学着立于实际,方能破除烦恼。你的路还长着呐。”

  *

  顾长思只派祈安来找过霍尘,说明天一早就要出发归京,本人却没露面,霍尘拐弯抹角打探了一下他的心情,祈安挠了挠头,只说顾长思忙着收拾东西,倒真看不出来心情有什么异样。

  霍尘又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去默默收拾自己的。

  等到收拾完毕,夜间躺在床上,思及这一日发生过的所有事情,居然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

  太多了。哥舒骨誓、苑长记、梁执生、顾长思、他自己……霍尘将胳膊搁在额上,脑子里走马观花地将白日里的事情又想了一遍,最后落在顾长思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和苑长记泪水涟涟的面庞上。

  人证?物证?否则你怎么知道那真的是你?!

  他本来快要跌入梦境,梁执生的声音却骤然闯入脑海。

  他猝然睁眼。

  他那么笃定自己的身份是为何呢?因为当时他被哥舒骨誓放出来,那些铁链在他身上划出无数道扭曲血痕,旧伤叠新痕,那么惨的情况下,是梁执生救了他。

  梁执生说:“霍……霍尘?”

  他想,果然,他就是霍尘,那狼崽子总不至于在他的身份上做手脚,太容易被拆穿。

  苑长记要的人证,最强而有力的,是梁执生。那个在北境多年、断案无数、阅人无数的捕头。

  可如今这个人证留给他的话是什么——或许事情是真实的,但人却是错了。

  因果轮回,可有些因果并不在你身上。再查查,再细细查查。

  那些困意倏然不见,冷风拂过树梢的声音都变得嘈杂起来。

  “吱嘎——”

  霍尘猛地起身:“谁?!”

  长风入怀,吹动薄薄的帷幕,割裂开一道细细的缝,顾长思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借着浅薄的月光,能看到他那双锐利漂亮的眼睛。

  还有他手上的破金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