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征十郎正在吃自己的醋,但是另一个征十郎没有消失于我而言其实也是特大喜讯。

  而当我问起征十郎是如何看待另一个自己的时候,他的回答倒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一定要说的话,当时和诚凛比赛的时候,我原本是打算放他任性到他败北的……因为当我意识到他做了什么之后,感觉就像有了个不成器的弟弟。”

  征十郎细细地抚摸着我的脸颊,回忆着当时的情形。

  “不知失败为何物,和从前的我一样,一味地想用胜利维系那些真正重要的东西。”

  “他本来已经快要消失了。虽然一直在压制作为主人格的我,但当我发现他快要消失的时候,又反而不舍得他就这样离开。”

  “所以莉绪一定要问我对他有什么看法的话,其实我只能告诉你,我真的很感谢他。”

  征十郎手心的温度逐渐融进我的体温里。

  他的语调温和,娓娓道来的模样甚至让我恍惚中以为自己回到了国中的那段时光里。

  然而下一秒,他的话音一转,沉了下去。

  “但是不愿意跟我共享记忆的做法,也实在让我有点头疼。如果可以跟他打一架的话,大概会立刻开战吧。跟暂时讲不了道理的家伙果然还是用拳头说话最方便。”

  我:“……”

  所以你们两个的相处模式原来这么小学鸡的吗!

  我按捺住自己的吐槽欲:“那征十郎,和另一个征十郎,会觉得自己和对方是不同的人吗?只是共用了一个身体什么的?”

  “那也不会。”

  “他和我都很明白,我们都是‘赤司征十郎’。而也正因为我是他,他是我,所以我们所珍爱重视的一切也是同样的。”

  征十郎握着我的手,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笃定,不假思索。

  尤其是当他说到“珍爱重视”的时候,那双瑰色的眼睛就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我。

  知道了知道了,不用这么明显地明示我也是知道的!

  刚才还能好好盖在身上的被子一下就显得多余了,我脸颊、耳根、脖颈、被征十郎握住的双手,还有心脏,它们都在微微地发烫,像被铺展到了春日暖融融的阳光下一样。

  病房里消毒水的气温几乎没有,明亮的空气让我眼前所有的事物似乎都带上了一层柠檬糖的酸甜味道,光线打在征十郎的一边侧脸,将他的左眼隐约映出金色的光。

  于是我又在想。

  如果另一个征十郎没有消失的话,那以后怎么办呢?

  毕竟据征十郎所说,只要他们其中一个在占据身体的主导权的话,另一个就会被迫切断与外界的联系。

  那不就意味着,一天有二十四个小时,就算他们两个轮流出现,与我相处的记忆都分别只有十二小时了吗?

  想到这里我一时之间有些不是滋味。刚想问问征十郎关于以后的想法,房门再一次被敲响。

  “笃笃笃”!

  比上次吉田爷爷敲门的频率要急促多了。

  是谁有什么急事么?

  我与征十郎对视一眼,还是对着房门的方向喊了声:“请进。”

  接着没等这句允许的话音消散,房门就“唰”的一下,以一种再多等一秒外面就要发生爆炸的极速被打开了。

  “莉绪!!!爸爸来了!!!”

  一位有着璀璨的金色短发、紫罗兰般迷人双眼的男士,猛地扎进了这间病房。

  他的闯入仿佛让我看到了一大片鲜花的盛开,以及某种超量的能够闪瞎人眼睛的亮闪闪的奇妙气质。

  想来少女漫画里,衣冠楚楚的白马王子出场也莫过如此。

  不过且不说我的爸爸早就过了白马王子的年纪,此时此刻他的角色也更应该是白马国王之类的身份。

  总之,他闯入后,病房里的空气安静了一会。

  而在爸爸的身后,我看到了探头探脑的吉田爷爷,还有同样关切地望着房间内发生的一切的、赤司家的管家。

  两位头发白了一半的老人家都一副愁容,显然是被我爸爸的汹汹来势给吓到了。

  不过与他们不同的是我很镇定。

  “爸爸!”我高兴地喊他一声。

  “哎!宝贝!”爸爸也高兴起来,他俊朗的眉眼舒展开,像朵向日葵,而我就是他最爱的两颗太阳之中的一颗。

  我和爸爸已经有快三个月没面对面见过了,我飞快地跳下床,扑进爸爸怀里,被稳稳当当地接住后,爸爸又高高兴兴地抱着我转了好几圈。

  世界在我的眼前摇啊晃啊,即使身上没有任何固定装置,安全感却也一点也没见比游乐园里的海盗船要少。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我拍拍爸爸的手,示意他把我放回地上,然而爸爸却没有照做,他像是被什么极其震惊的事实发现给拖住了。

  先是呆愣,随后是愤怒、惊慌,大声地问我:“宝贝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我:“……”

  噢。

  我这才想起自己的眼睛好像因为刚刚哭了二十分钟,此时已经开始浮肿了。

  “没人欺负我。”我实话实说,但爸爸显然不信。

  “怎么可能?!莉绪不要委屈自己,好好告诉爸爸!”爸爸说着,气昂昂地抱着我走到了他认定的罪魁祸首——征十郎的面前。

  “是不是这小子私下里欺负你了!”他厉声质问,横眉冷对正要指向征十郎,结果目光又在触及到征十郎面孔的那一刻呆滞了下来。

  “……怎、怎么你也哭了!”爸爸难以置信地端详着征十郎的脸,又被吓了一跳。

  “你们两个吵架了???”他的视线在我和征十郎之间来来回回。

  然而由于事关征十郎另一个人格的问题,我没说话,征十郎也没说话。

  倒也不是不想跟家长袒露这些,只是想让他们理解其中的曲直,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讲清的。

  我和征十郎都在组织语言。

  而这一幕在爸爸看来,大概就是我和征十郎都在默默无言地看着他。

  随后征十郎站起身——大概是觉得还是先同长辈问好更重要吧,他向爸爸鞠躬行礼并问候道:“好久不见,须王先生。”

  见我们两个的状态都有些反常,爸爸更急了。

  此时他的表现倒是和平时对征十郎有一万个不满的态度区别极大。

  “你们两个,不是一直感情都很好的吗?为什么突然吵架了?”

  “是发生什么误会了?还是在什么问题上出现了分歧?”

  我的爸爸是个耐心很好的爸爸,从我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会定期跟我谈心,引导我、开解我。

  总之,他不管做什么,本质上都是希望我能永远开心快乐地活下去。

  然而有个好爸爸和有个想象力丰富的爸爸,这两件事并不冲突。

  我合理怀疑他的脑子里已经脑补出了一大串关于我们感情危机的剧情。

  “我跟你们说,你们两个现在年纪还小,对事件的看法有不同的观点都是正常的,但是只要你们两个还想要跟对方在一起,只要是不涉及原则的观点,你们其实都可以站在彼此的角度上,冷静地思考一下为什么对方会这么想。”

  爸爸好像在把他自己和妈妈相处这么多年依然和睦的秘方传授给我和征十郎……这是能说的吗?

  不过虽然这样的情感保鲜讲座我并不讨厌,但是如果再不澄清继续这样保持沉默的话,我觉得在爸爸的想象中,我和征十郎的下一步可能就是闹分手了。

  “不是……爸爸,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感念又有点尴尬地喊住他,“我和征十郎其实没有吵架。”

  “……啊?”爸爸愣了下,“那你们刚才为什么不说话?感觉气氛好沉重诶?!”

  “因、因为……”

  我该怎么告诉我的老父亲,是因为他进来得太突然,导致三个月没见过亲爸的我和已经有好几年没见过未来岳父的征十郎即使没有偷偷背着任何做坏事,也还是被他的闪亮登场所震到。再加上我和征十郎又在他后续的问题上花了太多时间思考,所以导致了现在这种乌龙的局面呢……

  我默默地捂住了自己的脸,而一旁的征十郎也没忍住轻轻笑了起来。

  之后我和征十郎一起给我的傻瓜爸爸解释了半天,我们两个没有吵架、我们两个为什么会哭、以及我们两个为什么会同时不说话。

  结果爸爸听完也沉默了。

  他默默地捂住了自己的脸,为自己这么大年纪了依然在不该冒失的地方冒失了而感到丢脸。

  但我觉得这根本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爸爸和妈妈一样,都在全力支持我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都在全力支持我去喜欢、去爱这个世界上与我本没有任何连系的另一个人。

  “谢谢爸爸!”

  我用力地抱住爸爸,看着我们颜色一模一样的发梢。

  “谢谢伯父。”

  征十郎也跟着道谢,他站在一旁,让我有种也想把他喊过来抱抱的冲动。

  但很快,我的爸爸就又变了脸。

  他一转先前的温柔知心,以一种幼稚园小朋友的“我才不要和这个人一起玩”的架势,愤愤地朝征十郎一指:

  “先说好!我刚才说的那些都是为了我女儿的幸福,跟你小子一点关系也没有!”

  “好的,我明白。不过还是要感谢伯父愿意让我一起听到这些。”

  征十郎微笑着,态度从容又真挚,措辞得体又礼貌。

  哎……

  这么一比,怎么反而是我的老爸比我的男朋友更加幼稚,而我的男朋友看起来更加稳重啊。

  真是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