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确定了面前的征十郎就是以前的征十郎。

  为什么说再次呢?

  因为和另一个自己比起来,眼前的征十郎显然并不是很习惯与我的接触。

  然而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毕竟当初他被逼到必须采取这种极端的方式用以自保的时候,和我才他交往了一年不到。当时我和征十郎的关系还停留在每天牵手回家这一纯洁到不能再纯洁的阶段。

  听到我这么要求,征十郎先是微微愣住,眨巴了两下眼睛,然后才将一个轻飘飘的吻落在我的脸颊上——跟没有过似的。

  “不够。”

  如果不是他的呼吸在我颊边留下些许的湿热,我可能连他亲了我都不知道。

  我的两只手攀上他的肩膀,将我们之间门重新拉开的距离再次缩短后,抵着他的额头低声说:“还要。”

  然后那种很轻很轻很轻的、像是一片羽毛的吻又落了下来。

  然而即使是这么轻的吻,第二次也轻而易举地让征十郎红了耳廓。

  “笃笃笃。”

  敲门声。

  房间门门外有人问:“赤司少爷,请问小姐醒了吗?”

  是我家管家吉川爷爷的声音!

  我立刻抓这被子倒了下去,然后想起这是征十郎的床,正要忙赶着坐起来的时候,征十郎摁住了我的肩膀。

  “没事,你就在这。”随后他起身走到了门边。

  我紧紧盯着征十郎的后脑勺,不知道他要怎么解释,不过等门页在滑轨上拖出一阵声响,我就立刻闭上了眼睛,继续装睡。

  “莉绪还在睡。”我听见征十郎对吉川爷爷说,“不过睡得不是特别安稳。”

  “小小姐从小就认床。”吉川爷爷唉声叹气,“再次感谢您,不然等我们发现小姐趴在床边睡着,她醒来之后肯定要不舒服了。”

  “莉绪会这样也是为了照顾我。”征十郎温言宽慰着正自责没有照顾好我的老人家,“是我太让她担心了,还给你们各位添了麻烦。”

  吉田爷爷带着谦虚与欣慰:“哪里的话,都是我们该做的。”

  “也是我该做的。”不用看我都知道征十郎一定在笑。

  “那我就先不打扰了,也请赤司少爷好好休养。”

  滑轨哗啦一响,门被关上了。

  我立刻掀开被子坐起,望着转过身来的征十郎:“你是怎么跟吉田爷爷讲的?”

  “是吉田先生跟着医生查房的时候,他自己进来看到的。”征十郎笑着指了下一旁的看护床,“发现莉绪趴在床边睡着后我就把你抱到了床上,然后自己到这边躺了一会。”

  医生查房当然有出入的权利,而如果征十郎真的跟我睡在一起,他再快肯定也没医生推门进来查房的速度快。

  我和征十郎很久之前就住进了一栋公寓楼在家里早就不是秘密了,再加上把床让给我,自己到另外一张床上去睡觉,会让吉田爷爷对征十郎产生“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小姐的喜欢没有白搭”的好感也无可厚非。

  无形中在须王家赚到了一个队友呢。

  我眯眼觑了会儿征十郎,然后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快过来。”

  然而征十郎,却并没有顺着我的话照做。

  他默默地看着我,站在原地不动。

  我:“……?”

  我干脆爬到床尾,撑着床尾的栏杆问:“怎么愣住了?”

  征十郎张了张嘴,可他又什么都没说,只是看上去有些犹豫踟蹰,像是想过来,又像是不敢过来,仿佛我是什么会让他堕落到奈落之底罂//粟//花。

  “莉绪和我……做到哪一步了?”

  僵持了半天,征十郎忽然问道。

  “哎?”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哪一步?”

  “……今天早上,春绯夫人也来了。”他走到床边,低声对我说道,“正好莉绪的爸爸,环先生打了电话过来。”

  “春绯夫人把这里的情况简单跟环先生介绍了一下,我不知道环先生说了什么但是……”

  征十郎顿了顿。

  “春绯夫人说,‘他们两个都快住在一起了,这么久了,该做的只要想也肯定都做了’,所以我就在想……”

  我:“……”

  妈咪!!!

  在这个世界上最开明的我的妈咪!!!

  “所以征十郎在想什么?”我牵起他放在身侧的手。

  “一直在想刚才的问题。”他深吸了口气。

  “‘我们做到哪一步了’?”

  “嗯……”

  我抿了抿唇,“说起来我还没问呢,征十郎这两年……是一直在意识的底层沉睡吗?”

  “……是。”征十郎愧疚地敛下眼,“当初的我太过懦弱,为了逃避输给紫原的现实发生,就把一切都推给了另一个自己……”

  “然后出现的另一个征十郎就不认识我了。”我想起那段往事就忍不住委屈起来,把自己蜷成一团,“记得所有人,就是不记得我……”

  “对不起……”征十郎捉住我松开的手,紧紧地抱住我,“全部都是我的错,真的很对不起……”

  他不停地向我道歉,声音里满是痛苦与自责。

  我摇摇头,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伸手回抱住他,不管温度还是触感都依然是我熟悉的那个怀抱:“征十郎也很痛苦,我只是有一点怪你,一点点而已,但我还是很喜欢征十郎……”

  鼻子堵了,我胡乱地说着话的声音就像是鸽子一样叽叽咕咕。

  哭过好一阵,似乎过了快二十分钟,我把脑袋埋在征十郎的肩窝,用他的病号服擦了擦眼睛。

  泪水淌过的脸颊有些黏答答的,我吸着鼻子坐直身体,征十郎环在我后背的手也跟着落到我的腰上。

  因为动作轻,沾了下皮肤又飘开的衣料弄得我有点痒。我瑟缩了一下,而征十郎这才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手放在了哪里”,很快收了回去。

  虽然他还是不太适应与我的触碰,可显然有些习惯并不只存在记忆里。

  我抬头看到征十郎的脸,发现他也哭了。他哭得没我厉害,可是眼眶红了,睫毛湿了,脸上有泪痕,下巴尖也有湿亮。

  “不过说到‘做到哪一步’……”我抵着他的额头,自从征十郎把他的刘海咔嚓咔嚓剪了以后,我就再也没有享受到那种与他发丝之间门磨蹭的感觉,“其实就只有亲吻啊……而且还是,最普通的那种……”

  “普通?”征十郎没太理解。

  “就是——”我凑过去,用嘴唇贴了贴他的脸颊,“这样。”

  征十郎:“噢……”

  “然后再、再厉害的一点话——”我盯着他病号服圆驳领的三角形领口,那里露出了少年一小片锁骨。我就俯下.身,在舌尖碰到肌肤之前,征十郎的身体便已经紧绷得如同一张拉紧的弓。

  至于当我触碰到他的时候,我甚至怀疑征十郎快要窒息了……

  不仅没有听到他的呼吸声,就连他胸口的微小起伏也消失了。

  只、只是把另一个征十郎平时折腾我的办法,用到他自己身上了而已,怎么反应这么大的……

  我并不知道这种做法对于征十郎的刺激有多大,但从他迟迟没法放松的捏紧的拳看来,他显然还需要一段时间门来慢慢适应。

  不过在这之前,我觉得有些事还是需要稍微跟他确认一下的。

  首先。

  “征十郎,喜欢这样吗?”

  这个很重要。

  这不仅关系到我们两个的感情生活,而且还决定了我以后能对他做的事的范围和尺度!

  不过我觉得征十郎是会喜欢的。因为另一个征十郎也很喜欢,而另一个征十郎有不同的地方或许就在于,这些东西基本都是他对我用过之后,我再学会的。

  所以当我对征十郎用上这些从他那学到的技巧后,他不但不会紧张,反而会一边将手掌拢在我的脑袋后面,用带着细茧的五指摩挲着我的发根,一边微微眯起眼,那是他享受餍足的样子。

  “……喜欢的。”征十郎说了一遍。

  “很喜欢。”他看着我的眼睛,又说了一遍。

  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强调的意味在里面。

  “咳……好……喜、喜欢就好……”我往后靠了靠,心脏鼓噪地与这张我看了三年快四年都还没腻味的脸拉开一点距离。

  “不过莉绪为什么会觉得我不喜欢?”征十郎追上来,“为什么莉绪会产生这种疑虑?”

  我只是为了保险起见,所以就想着多问一句嘛!

  我组织好语言,刚要说话,又听到征十郎低喃着问:“难道是另一个我不太喜欢?”

  “不……这不可能才对……”

  征十郎默默地撇开眼。

  他的声音很小,不过更多的时候征十郎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自言自语,于是最终他的自言自语也化入了无声。

  而我却除了一个稍微被他咬重了一点的“不可能”以外,其他的什么也听没请。

  我关心的第二个问题有点难以启齿——更准确地说,是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问。

  虽说我早就已经习惯了将征十郎的两个自我认知相同的人格视为了他这一整个人的“两个不同的面”,但在对于接触的反应,还是让我多少意识到了他们的不同。

  问眼下的征十郎“之前的征十郎”去了哪里,莫名让我产生了几分、对着现任男友问“你知不知道我前男友的下落”的感觉。

  然而在这几年里还是发生了挺多很重要的事情的。

  比如除了住到了一栋楼里,我们两个现在还养了一只八个月大的叫皮卢的金毛巡回犬。再比如说我不仅已经见过了诗织阿姨,还见过了征臣先生。

  所以问还是要问的……

  算了直接问吧!

  他又不能吃了我!而且反正不管哪个都是他自己,最多也就吃吃自己的醋啦,我都不需要担心会不会发生“现男友找前男友干架”这种事情。

  “征十郎……”我咬咬牙,还是开了口。

  “嗯?”他从思考中抽身离开,“怎么了莉绪?”

  “有个问题想问你。”我搓了搓衣角。

  “好。”征十郎点点头,“莉绪想问什么都可以。”

  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征十郎这两年都在意识底部沉睡的话,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吗?有关于和我的记忆吗?其他方面的记忆呢?是全的吗?还有就是,另一个征十郎……去了哪里呢?”

  被解开禁锢的我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然后安静耐心地等待着回答。

  可不知道是不是我问得太多了一点,征十郎也稍稍顿了下,几秒后才不缓不急地说道:

  “莉绪知道常见的人格分裂症,其实每个人格之间门都是有各自不同身份的吧?”

  我点点头:“知道。”

  不仅有各自不同的身份,他们会告诉别人“自己来自一个几万公里之外的地方”,甚至有的人格还真的会自带那个所谓“来源地”的方言口音。

  所以常见的人格分裂症,其实更像是在名为“身体”的这间门公寓里,住着好几个来自各地不同的人。

  “这方面我们是和普通的人格分裂相同的——把身体主导权给了‘他’以后,我就陷入了沉睡,相当于我主动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

  “只有在昨天,我苏醒之后才从‘他’那里得知一点外面的事情,不过那也是因为‘他’当时的精神状态很不安定,身体控制权很混乱,在我们两个之间门不停地转移,所以我得到了视野和听力。”

  我:“……”

  虽然我完全能听懂征十郎话里的意思,但是我已经开始感觉有点魔幻离奇了!!!

  双重人格是可以这样的吗!?

  啊,不对。

  征十郎的人格分裂本来就不是普通的人格分裂症……

  我不能他和常见案例一概而论……

  克制下吐槽欲,我点点头,表示自己都听懂了,他可以继续了。

  “所以在此之前的记忆,我是没有的。不管是你的,还是和其他人的。”征十郎无奈地朝我笑了下。

  “可为什么你沉睡之后,其他方面的事情另一个征十郎都记得?”我迷迷茫茫地问。

  “因为我告诉他了。”征十郎说。

  “诶?”我眨了眨眼 “告诉他?”

  “嗯 我告诉了另一个自己。”征十郎低下头 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 “这也是我们两个和常见的人格分裂症不同的地方 常见的人格分裂症 人格与人格之间门甚至不会知道彼此的存在 但是我们是可以交流的。”

  “虽然他没办法通过感官获悉外界发生的事情 但是我可以通过交流告诉他。不过说是交流 在他真正出现之前 他其实一直没有回应过我。”

  我瞪大眼睛:“……”

  Amazing!!!

  “等下!”我突然发现了盲点 “那另一个征十郎不知道我的事情——”

  “嗯 我没有告诉另一个自己莉绪的存在。”他抬起脸朝我笑了下。

  “所以在他出现之后 与其说是他把莉绪忘了 不如说他其实根本不知道莉绪。”

  我:“……”

  “你干嘛不告诉呢……”我讷讷地问。

  “因为我觉得莉绪是我的 而且这是事实 不是吗?”征十郎说着拉住了我的手 瑰红色的眼睛紧紧地凝视着我 有一瞬间门他倾倒过来 像是要将我吞没。

  “就像另一个我一样 另一个我也觉得莉绪是只属于自己的。”

  “莉绪知道吗?当我回来之后 另一个我就应该沉睡了 可是却没有。”

  “因为莉绪当时大声地喊了赤司征十郎的名字 所以我更快地回来了 也所以‘我’没有沉睡。”

  “‘我’到现在都还在拒绝跟我交流呢 一点关于这几年里和莉绪一起经历的事情都不肯告诉我。”

  “…………”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但可以肯定的是 我现在的心情真的很好。

  虽然征十郎自己可能还有点纠结 可是在这一刻我却感觉 自己以前受过的委屈经历过的难过 都换来了我今天成为了世界上独一无二人生大赢家的绝赞场面!!!

  “说起来 另一个我的性格似乎不太好。”

  我心说 倒也不至于 只是打球的时候会有点中二 但平常还是很好很温柔的。

  然而征十郎听不到我的心声 他垂下眼 带着愧疚与心甘情愿的眷恋 低声对我说:“如果以前的那个我 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不对 莉绪也可以——”

  “没、没有!”我赶紧打断了他的话 避免他又陷入自责的境地。

  “没有做的不好的!”

  “另一个征十郎也是征十郎!另一个征十郎也很喜欢我!”

  谁能知道我只是交了一个男朋友 我却还要跟我的男朋友解释这个!

  “另一个征十郎也很喜欢我 刚、刚才的那些也是征十郎教我的 所以征十郎就不要——”

  我说着说着 莫名感到气氛越来越不对 强制自己镇静以后 我看着面前听见我的安慰 却陷入了沉默的征十郎。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 我在几年前就见过的 极其复杂神色。

  “是这样啊。”

  半晌 征十郎笑了起来 他抬起手 指尖轻轻拂过锁骨的那处由我留下的红痕。

  硬要说的话

  他此时脸上的表情 大概可以理解成——

  高兴了。

  但没有完全高兴。

  又或者说。

  完全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