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半生沉溺>第12章 厨房

  车一路开到了万勇家院子,连同薛朗和阚霖一起到的,还有做法事的五人团队,以及一支吹唢呐打鼓的乐队。万勇从院子里走出来,偏过头去擦了擦眼角的泪,迎接了这些人。

  做法事的团队里,其中一个穿着法服的中年长胡子男人,十分亲热地和村里很多人打了招呼,并对万勇表达了安慰,带着身后的其他四个做法事的人、一支乐队进了院子。万勇转过身,对薛朗难看地挤出一个笑,点点头道:“辛苦了。”那名方才与村民亲.热不已的人一僵,缓缓扭过头,惊得一下子回头加快了脚步。

  薛朗只看了那人一眼,就冷着脸去提菜了。阚霖目睹了这一场眼神战,愣了愣,把感冒药塞.进王春花给他的衣服口袋里,跟在薛朗后头去搬菜,往院子走去时顺便八卦了一嘴,他看着薛朗的背影道:“喂,刚刚那个做法事的人,你认识?”

  薛朗道:“不认识。”

  阚霖撇撇嘴跑过去和薛朗并肩,“骗子。他刚刚那么怕你,除非你们认识,并且有过过节。不然,他总不能是害怕被你这张冰块脸冻结冰吧。”

  “很可能。”薛朗忽地冷笑,加快步子把阚霖甩在了后头,踏进了门槛。

  阚霖嘿了一声,还没弄明白薛朗怎么忽然就生气了,王老五就挥着巴掌冲了出来,响亮地落了一掌在阚霖脸上,揪着他的衣领就往院子侧边走。阚霖被这毫无防备的一巴掌打得眼冒金星,仿佛浑身肌肉都失去了机能,软趴趴被拽着走,手里的菜远远落在了身后。直到两人停在了院围墙外,他才微微回过了神。

  王老五怒发冲冠,打了个酒嗝,指着阚霖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个短命杂种,谁让你出这个院子的!”

  阚霖反应过来,解释道:“我是去搬菜啊!你又在发什么疯,蹭席蹭来的几斤烧酒把你灌昏了头吗,拿我耍酒疯是吧!”

  见阚霖居然敢骂自己,王老五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威胁,于是仗着阚霖脚上有束缚而嚣张起来,叉腰骂:“你是什么猪狗牛马,敢骂老子,信不信我今天就打断你的腿!”

  阚霖也受够了,居然硬气起来:“行,非要闹到这一步是吧,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用不了腿,我两只手也能把你撂倒。”

  一言不合,两人真就在院外打起架来。阚霖再也顾不得什么尊老爱幼,积攒的愁愤在这一刻无法抑制地爆发,握着拳头给了王老五下巴一拳,果然一下就把人打到在地。王老五疼得喔喔叫,挣扎着站起身,正好摸到一根竹竿,退后好几步,借着阚霖行动不便的弱点,拿着竹竿远远往他腿上打。阚霖吃痛,由于躲不快,也无法进攻,且王老五毫无要放过他的迹象,他终于是耐不住不断的抽打,双膝一曲,跪倒在地。

  碰巧有一个村民往这边走,见状哇哇大喊:打架了打架了!院子里急急忙忙跑出了一堆人,万勇忙上前把阚霖扶起来,王春花脸色涨红着把王老五手中的竹竿夺走,她无奈怪罪道:“爸,你干什么突然打架!”

  王老五醉醺醺地,语气笨重:“狗崽子,敢骂老子。嗝,老子、打死你...”

  王春花捂脸,欲哭无泪:“爸啊,他生着病呢,你这样往死里打,真打死了怎么办啊,哎呀!”

  万勇也很是无奈,失去妻儿的伤痛没人能懂,未及留点时间来伤心欲绝,就又出了个乱子。登时绝望地痛哭起来,村里人都被他这大哭弄得措不及防,听见他大声诉说委屈,几乎是哀求道:“平时大家的忙我没少帮,都是尽心尽力,现在我自己家出了事,我不求人人都来回报我,只求一件事,真的,真的求你们了,不要再添乱了行吗!我快受不住了!”

  一片低头叹息,有个人出声骂了王老五一嘴,其余人都跟着指责起来。王老五一看势头不对,也慢慢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嘴巴低声嘟囔了几句,就被王春花扶着进了院子。没过几分钟,王老五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烂摊子就由作为女儿的王春花来收拾。她向大家都道了歉,主动做了许多活,除了做饭。

  全村公认的做饭最难吃的人,自然得有点自知之明,王春花自觉地唯独没有抢这个活干,而是把它让给了公认做饭最好吃的薛朗。

  于是就出现了:一个厨房里十几位戴围裙、梳丸子头妇女中混进一个年轻男人,这样尴尬违和的一幕。几个大娘蹲在一堆土豆面前削皮,时不时瞧见薛朗在大锅旁翻炒调味,总要哈哈调侃几句。

  “薛朗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该成家了。有没有看上的姑娘啊。”

  薛朗道:“我还年轻。”

  一个笑声爽朗的大姨说:“二十二了,已经不小啦。你看看我们几个,谁不是十七八岁就结婚啦?再晚点,这好姑娘都让人挑完了,你上哪后悔去。”

  “您们当年结婚早,无非两个原因:一是由父母做主的包办婚姻,二是年纪小不懂事。现在提倡恋爱自由,我不急,大姨也不用为我操心。”

  这话一出,当即就有人反驳,“那又怎么啦,不也好好活到现在了吗。现在我呀,有家回,有饭吃,有儿子,还有这么些老朋友唠嗑,过得好不安逸哦。你不成家,老了孤苦伶仃一个人,那团圆节来了,看看谁家不是热热闹闹,到时候你别把肠子都悔青咯!”

  薛朗将一大盆青菜叶重新洗了一遍,倒入锅内,头也没回地问:“那么,有家回的这个家,房子的名字写的是您吗。有饭吃的这个饭,一直由谁来做呢。有儿子的这个儿子,是跟你姓吗。有那么多老朋友,那您能保证全都是真心的吗。”

  那个正削土豆皮的大姨沉默了,悻悻低下了头。其余几个也都自知理亏,不说话了。只是还有一个大姨依然在说:“咱几个不是逼你,只是作为长辈的,脑子里总要想得多。我们是担心你生活上没人照顾,想想,下地干活累一天,回家还没个热乎饭,那该多苦啊。欸,你觉得,春花丫头怎么样?娶个大胖媳妇,给你做饭吃,给你洗衣服,多轻松啊。再生个...”

  薛朗到这就听不下去了,把锅铲一扔。大姨一下子噤了声。

  “大姨,我生活还能自理,没废物到连饭都不能自己做。要是因为没吃上一口热乎饭,我就觉得苦了,那只能证明我还是经历得太少了,并且大概率不怎么上进,那我又该怎么保证会把家庭支撑好,让孩子老婆过得好呢。再者说,女性成家,做饭洗衣服怎么就成了理所应当,成了好女人的标签。请问这是谁立的规矩?”

  “这……虽然没人立,但谁都是这样过来的啊…

  薛朗岔开了话题:“张姨帮我拿一下削好的土豆。”

  张姨忙把旁边洗好的一盆土豆递过去。不再自讨没趣,把结婚这个话题揭过了,改为问看法。她站在一边,和薛朗一起把土豆切成片,笑眯眯地开口:“好好好,我们不说结婚这个事啦。姨就是想问问,你觉得春花丫头这个女孩怎么样呀。”

  薛朗叹了口气:“非常好。”

  张姨点点头,“哦。这么说,你觉得她很好呀。张姨是看着她长大的,从小就勤快,什么事都会做。还胖乎乎的,看着可喜人啦。”

  “春花姐是很好,曾经帮助过我和小妹很多。”

  “哎哟,对啊,春花丫头就是那么善良。”张姨一看有戏,媒婆的本质就暴露了出来,她笑得合不拢嘴,轻轻拍了拍薛朗的肩膀道:“前几天,隔壁村的吴国忠还找我给他说媒呢,春花不同意。吴国忠知道吧?”

  薛朗摇摇头。张姨就开始胡编乱造了,她说得手舞足蹈,天花乱坠地夸大吴国忠的长相身高,人品学历,工作工资,什么话好就怎么夸。

  她倒是把人夸尽兴了,薛朗却在某一刻荒谬地想,这怎么像是在给自己介绍相亲对象。

  张姨夸完故作惋惜道:“可惜呀,春花丫头看不上!哎。你知道为什么吗。”

  薛朗心想我怎么知道,就听张姨说:“诶,你过来,我悄悄说给你听。”

  然后就凑在薛朗耳边说:“我打眼一看,春花丫头就爱冲你笑,保不准这是看上你了。哈哈哈哈。”

  薛朗向后撤了半步,面无表情:“张姨。”

  “哈哈哈哈哈,哎哟,我不开玩笑啦。张姨就是想说呀,珍惜眼前人。”

  薛朗切菜的动作慢了下来,开玩笑说:“是张姨年轻时候,有过一段遗憾的爱情吗。”

  谁知张姨笑着的表情忽然就僵硬了。深深叹了口气,“你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薛朗忍俊不禁,无奈摇摇头提醒她:“张姨就这么说吧,大姨们听不到。”

  “好吧。三十多年前,发生了一件事。那时候你们还没出生……”

  “那个啥,表弟,这还有袋胡萝卜,给厨房送去。马马虎虎给漏了。”万勇远远就喊阚霖。

  阚霖白眼都要翻酸了,扔下扫帚。心想谁是你表弟!而且你真把我当苦力工人啦!却也只能走上前接过,骂骂咧咧往厨房走。刚到门口就听到有人在讲故事,什么二十多年前啦,谁没出生啦,一下子就来了兴趣,想进去听,又害怕人家不讲了,于是坏心眼地躲在墙外听了起来。

  张姨道:“我也才十几岁。有天晚上就听见有人大喊大叫,说是有两个人上吊啦。”

  薛朗问:“上吊?”

  阚霖心里同时发出疑问。

  “是啊。”张姨比了个二,“也都才二十几岁呀。哎,我以前就喜欢跟那两个哥哥玩。属实没想到。”

  薛朗问:“两个男的?”

  张姨:“是啊。你是不知道,他们…哎。是男男朋友关系。”

  薛朗猛地怔住了,“你是说同性恋?”

  张姨表情疑惑,又好像理解了一般,拍手道:“哦,对对对,就是这个什么,嘶,同性恋。我从小和他们一起玩儿,从来都没看出来过。后来听说呀,两人谈恋爱被发现了,家里人逼着分开。”

  “刚开始呢,两人都不同意的。可谁能知道呢,其中一个哥哥厌倦了另一个,和隔壁村姑娘好上了。另一个哥哥也是惨,当时为了和这个哥哥在一起都跟家里人闹掰了,最后一无所有。后来因为太恨那个背叛他的哥哥了,就大晚上把人绑了,强迫着他一起上吊了。哎。”张姨说到这就不说了。兀自叹气。

  阚霖听得入神,期待着下面的事,却一直没听到。他特别渴求着薛朗能问一句:然后呢,然后呢。

  薛朗果然也好奇,便问:“然后呢。”

  阚霖心中耶了一声。

  张姨犹豫了一会儿,“其中一个没被吊死,活了下来。也就是先背叛的那个哥哥。”

  薛朗皱起了眉。张姨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哎哟一声偏开了头道:“看看,这叫什么事儿。我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婆啦,哥哥哥哥的在后辈面前叫,也真是不嫌害臊。”

  薛朗愣了愣,偷笑了声。阚霖也在一墙之隔的地方笑了。

  张姨继续说:“那个背叛的男人,醒了后知道自己曾经的心上人死了,才想起了他俩以前的好。那个心痛哟,我看着都难过。可谁让他不珍惜呢。我当时也骂他活该,谁知道他当天晚上就跳河跟着那大哥哥去了。”

  阚霖不由叹气,同情中,竟然忘了自己手里还有胡萝卜。以至于在沉浸时,手渐渐放松都没发觉,袋子中有个胡萝卜就趁机悄悄顺着他的臂弯骨碌碌地滚了下来。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踏出左脚准备进厨房了,谁知脚下踩到东西一滑,嘭地一声巨响,朝着木头大门撞了上去。

  阚霖本来还有侥幸心理觉得门一定上了锁,可惜他天生倒霉体质,门根本就没锁!直接扑了个空,摔了个狗吃屎。

  “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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