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半生沉溺>第11章 上车

  何江荣母子坠湖第二天,万勇把妻儿移到正屋的灵床上停丧,告知了何江荣远在他乡的老父母。没多久就摆起了丧酒席。村里凡是平时有些交情的都前去帮忙了。

  而采买食材的事宜,万勇毫无疑问交给了村里读书最多、做饭最好吃的薛朗去办。薛朗一口应下,暂时搁置了修建猪棚的活。以至于王春花想单独找薛朗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借口。

  自从昨天看过薛朗的笔记本后,阚霖的失眠就更严重了,一整天都在想方设法寻找机会与薛朗见面。毕竟和以前不一样了,现在不再是单枪匹马一个人,多一个帮手总要少忧心一些。他太想回家了,巴不得立马和薛朗挨在一起讨论对策。偏偏现在猪棚暂时不能建了,薛朗又去了镇上。

  酒席第一天,阚霖一大早就被叫醒。

  王老五和万勇是表亲,亲戚出了事,肯定要尽心尽力。而尽心王老五必然是尽了,这个尽力嘛,只要是力,又何必在乎力出于谁呢。阚霖成了冤大头,嘴皮子活王老五耍够了,脏活累活就扔到了他身上。大早上万勇家院子就聚了许多帮忙的人,各家凡是有的,都搬来了家里的小方桌。

  王老五家也不例外。阚霖一路扛着桌子去,到地方了又立刻被吩咐去打扫全屋全院的卫生,遇到边嗑瓜子边随地吐皮的蹭席老人,更是苦不堪言,不敢说也不敢赶,只好东跑西冲,一个小时下来累得满头大汗。打扫完刚想找个位置坐,屁股还没沾到凳子,就被眼睛红.肿的万勇叫住。

  “你就是我老舅家的女婿吗?”

  阚霖左右看看,又看向万勇,指着自己问:“你在跟我说话?”

  万勇擦擦眼泪,“是你。你就是春花的男人吧,这么说,你还得叫我一声表哥呢。”

  阚霖急忙摆手否认,坚决道:“不是!”

  谁知万勇跟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又问,“听说你是大学生,表哥想请你帮个忙。”

  别乱认亲戚啊!阚霖心中咆哮,刚想纠正称呼,又见万勇指着院子门口的桌椅,可怜兮兮地说:“还差一个记账先生,我们村里人都没上过什么学,本来打算让薛朗来做这份事,可是他去了镇上,现在看来,只有你最合适。”

  “......”哎,行吧,今天毕竟是人家的伤心日。阚霖最终还是被按在了院前椅子上。

  小时候跟着爸妈回村里吃酒席,阚霖大概也懂一些记账,几个人过后就渐渐熟悉了。他低着头,面无表情问来人:“哪家,叫什么名字。随多少。”

  “李达够,五十元。”

  阚霖抬起头,“李大狗?”

  “对对。”

  阚霖笔尖有些迟疑,“真叫这个名字吗,小狗的狗啊。”

  “嘿你什么意思哦。”李大狗撸起袖子,却被他身旁的女人拦住,那女人说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不好意思,是达到的达,足够的够。”

  阚霖执笔记下了,又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女人,猜测这位大概就是薛朗笔记本上的袁月娥了。李大狗嘿嘿笑了,抬手似乎要去摸女人的脸,女人下意识想躲开,却被捏住了下巴,李大狗自豪道:“看到没有,这是我的女人,又聪明又听话。”

  袁月娥强忍着厌恶咬着嘴唇,眼睛尽力看向别处。阚霖说:“记过了就进去,别挡后面的人。”

  有人点着钱嘟嘟囔囔走来,然后一把放在桌上,道:“王福气,八十。”阚霖默默记下,抬起头时王福气已经揽着一个比他还高的女人往前走了。阚霖没看清那女人的模样,也猜到应该是那个叫林荫的女人,不由轻轻叹了口气。这两个女人,一个泪痕未干,一个眼神呆滞,看样子过得比自己还惨些。

  正想着,又有人来了,阚霖只好继续专注于记账。

  “叫什么,随多少?”

  一个温柔细小的声音响起,“薛朗家,一百元。”

  阚霖一下子抬起头,眼前的女孩微微翘起嘴角,甜甜地叫了句:“阚霖哥。”

  阚霖见只有薛小妹一个人来,心底失落,点点头道:“小妹,你哥哥回来没有。”薛小妹背着手,轻声道:

  “我哥哥一大早就去镇上了,应该快来了。”

  “真的吗?小妹,你先记着账,我去帮他一起搬东西。”说完,阚霖放下笔,叮叮当当跑走了。薛小妹欸了一声,又怕惊动周围人,小声道:“其实不用的......”

  刚跑到薛家院子时,阚霖正好瞅见薛朗在缸里盛水喝,薛朗听见动静回头,愣了愣,一口水送到嘴边没喝完,顺着喉结淌了下去。阚霖看到他忙喊:“你可终于回来了。”

  薛朗闻言一呛,咳嗽起来。

  阚霖发觉自己表现得太过期待了,尬笑一声,又补充,“大家都等菜呢。我是来帮忙搬菜的。”薛朗默默喝完了剩下的半瓢水,以手背擦了擦嘴,问他:

  “谁让你来的。”

  阚霖随口撒谎道:“当然...是小妹啊。”

  薛朗看着他,“是吗。”

  阚霖吸了吸鼻涕道:“不然呢。”

  薛朗嘴角轻扬,顺手把水瓢扔进水缸里,径直走向一辆三轮车,坐到驾驶位上,扭头对阚霖说:“你是打算自己走还是和我坐这小破三轮。”

  阚霖站在原地,简直目瞪口呆,没想到薛朗还有一辆车,虽然是三轮吧,但在村子里算不错了。薛朗仿佛能读心,解释说:“车不是我的。”

  阚霖没理他,视线后移,看到车厢上躺满了五颜六色的塑料袋。跑来的路上他还在想象薛朗会一手提十袋菜而且徒步走回来,累得跟狗一样,到时候嘲笑他虚,肯定爽爆了!

  谁能料到人家不仅不用提,还有搬运工具呢。

  “这不是白来了。我也不知道你有家伙啊。”

  薛朗:“嗯?”

  阚霖一下反应过来,“不是。小妹也没告诉我你有车啊。”

  薛朗挑眉轻笑道:“坐过三轮车吗。”

  阚霖:“没有。”

  “上来。”

  “啊?”

  阚霖看了眼车厢,各种颜色的袋子堆堆叠叠,挤得仿佛要打起来。又探头往里瞧,发现角落处有个空隙,至少能站一只脚。这时,一根大白萝卜凑巧骨碌碌滚下来,把最后一块地给占了。这模样唯恐阚霖会跟它们抢位置似的。

  他问:“这我怎么坐。”

  看来是真没坐过三轮车了。薛朗顾自打开一侧的门,道:“坐我腿上怎么样?”

  阚霖表现得有点为难,半推半就道:“不太好吧。欸...其实呢,你要不介意的话...”薛朗见阚霖真朝自己走过来了,右脚抬起好像是要坐上来,啪地把车门关上了。阚霖捂着鼻子道:“不是,你干什么。”

  薛朗道:“右座这么大位置塞不下你吗。”闻言,阚霖才怒气冲冲朝里面看去,果真有一个座位。当下不由有些不好意思,气焰消了一半。

  他拉开车门坐进去,有些没见识地想,原来三轮车也有两个座位的吗。想着,面前横过来一只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的手,上面挂着一个小小的塑料袋。阚霖犹豫着要不要接,问:

  “这个是?”

  薛朗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闲着的一只手捏了捏后脖颈,片刻才故作随意道:“感冒药。”

  阚霖懵了两秒后才后知后觉自己一直说着一口浓重的鼻音话。他缓缓看向薛朗,那人虽然还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可那飘忽不定的眼神还是暴露了他的小别扭。

  有些感动是怎么回事。

  薛朗注意到他的视线,仿佛害怕听到什么令人感到肉麻的感谢话,迅速转开脑袋,眼睛往车窗外一瞟,正巧碰到村里的守村老伯。他打开车窗对外打招呼。

  老伯不像其他人,为薛朗少有的主动问好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而是慈祥地笑笑,摆了摆手。阚霖也就不好开口道谢,直到老伯走远后,他才好奇地望着那个苍老的背影说:“那个老爷爷和你好像很熟?”

  但好像也没什么奇怪,一个村子里能不熟吗。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要比其他村民更加熟络亲近。他又改口:“那不会就是你爷爷吧。”

  薛朗没摇头也没点头,“一个很照顾我和小妹的爷爷,没有血缘。我和小妹顺利长这么大,他没少帮忙。不过,和亲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哦---”阚霖道:“这就是,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吧。”

  “嗯。”

  车终于启动了,空气却安静了。几句闲聊扯完,也没有别的话题,阚霖就又把注意力放回了手中的塑料袋上。刚想抬头感谢,车嗵一声颠了起来,两个高个子成年男性被狭小的车内空间所限制,头撞在了车顶上。

  阚霖是个性格直接的,也不管什么“男人喊行不喊疼”了,捂着头顶叫起来:

  “啊,服了好疼啊。这路怎么这么陡。”

  薛朗倒是一声没吭,阚霖有些不敢相信,张大了嘴巴。他捂着脑袋上隐隐作痛的包,不能言语。这人这么强?没有痛觉的吗?才转头,就看到薛朗抿着嘴唇硬是忍得满脸通红,鬓角甚至流下了一滴汗。

  阚霖好像懂了,薛朗莫不是害怕自己嘲笑他?好啊、好啊,好你个薛朗,疼成这样了还能面无表情,难道有个小名叫:薛面子?

  两人一人憋着疼,一人憋着笑,就看谁能憋得过谁吧。

  阚霖暗自较劲,忍不住默念了那个名字好几遍,终于在看到薛朗脑袋上渐渐鼓起来的包后破了攻,拍腿大笑起来。

  薛朗隐忍着,还不知道自己被看穿了,咬着牙问:“你笑什么?”

  “没、没什么,你开车、看路。噗!哈哈哈哈----”

  “......”

  阚霖在薛朗一脸奇怪的表情下笑够了,抓着这放松劲,靠过去,将胳膊肘搭在薛朗的肩膀上,敛了笑意,正经道:“谢谢大哥的药,小弟收下了。”

  眼见着薛朗的耳尖红了,阚霖知道这货又要别扭了,于是单手把薛朗转过来的头推了回去,提醒他:“开车看路。贴心的忍者神龟。”

  薛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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