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看见他们,倒是客气,隔着锅灶案台,拱手给他们简单行了个礼,脸上表情十分和煦。

  这样一来,瞧着和他们不像是有过节,倒像是关系很好似的。

  余冬槿被他这一套动作噎了一下,忍不住回头疑惑的和遥云对视一眼,不明白这人是个什么意思。

  遥云一想,低头轻声:“大概就是脸皮厚。”

  余冬槿:嗯,我觉得也是。

  他俩没再看他,带着他们的婆子给他们指了一处地方,在这大厨房的西南角,这里有锅有灶,一应物什一应俱全,各种材料应有尽有,还有个专门帮烧火打杂的仆从候在这里。

  余冬槿看着那巴掌大的鲍鱼海参,上好的花胶,忍不住留下了馋人的泪水。

  可恶啊,这么好的东西,叫他只能看不能吃,最多也就是尝尝味儿,真的让他好难过!

  不过,这里的材料不齐,少了一样鱼翅,想来这些材料应该是某人在偷偷尝过他店里或者寻味楼的佛跳墙后,自行推断出材料后,进到府中帮着配的。

  因为本地鱼翅昂贵且数量稀少,余冬槿便把鱼翅这一材料直接从佛跳墙的配方中剔除了,但现在这是皇子吃的,想来加个鱼翅也简单,他也没敢直接就瞒着当做佛跳墙的配方里就没有这一样食材。

  他以后还想带遥云吃一吃加了鱼翅的佛跳墙呢,万一以后有个什么,又让类似房禾这种人知道了怎么办,简直防不胜防啊。

  所以干脆就做一份他能做到的,最好的佛跳墙吧,省的以后被没事找事。

  他又细细检查了一遍材料,和婆子说了还需一份鱼翅,又说明了制作时间,要了五天的时间。

  这婆子到没觉得这时间太久,她应该是专门负责厨房工作的,对这些需要长时间准备的菜品接受良好。

  这些材料大部分都是干货,他们来的匆忙,准备的也匆忙,前期处理的时间都不会太快,她也是懂的。

  婆子傲气的一点头,说了句:“只要味道好便可,我们二爷也是心里好奇,倒也不缺你这一口,你慢慢做就是了。”

  余冬槿恭敬的谢过了这婆子,等人走了,才开始准备做事。

  首先,他们得吃个饭,午饭饭点都过了,幸好他当时出门的时候记得给无病灌了一壶早上剩的白粥拿了两个小面包,不然这家伙肯定要饿坏了。

  无病在大爹的帮助下喝完了奶,正在啃面包呢,他一边啃一边把眼睛睁的老大,对这个新环境很是好奇。

  不等余冬槿看下有没有什么能吃的,房禾见管事走了,就立即让徒弟端着早就准备好的饭菜过来了。

  房禾徒弟很是客气,脸上笑意盈盈,上来就先问了好,“两位郎君好,还没吃饭吧?这是我师父特意给你们准备的,两位若不嫌弃,便用一些吧。”说着把饭菜放在了一旁的小桌上,还给他们摆好了凳子。

  还挺殷勤。

  余冬槿抬头看过去一眼,房禾正在清理灶台,见他看过去,对他们点了点头。

  他觉得这人还真是个人才。

  等等,这人不会觉得给二皇子做菜是份好工作吧?难道他是特意向二皇子推荐他,是想和他搞好关系?

  真是搞不懂啊……

  遥云:“别想了,先吃饭。”

  余冬槿“哦”了一声,接过了他给自己盛好的饭。

  房禾这人做事还挺细致的,还给无病做了一豌无盐无油的虾泥蛋羹。

  虽说是吃人最短拿人手短,但人这都送过来了,还要硬是拒绝就显得他们不讲理了,他俩暂时没去琢磨房禾的想法,一齐吃了顿饱的。

  那碗蛋羹被他热在了灶上,无病刚喝完粥吃完面包,得过一会儿才空出肚子。

  他们吃完饭,无病也困了,放房里去睡他们俩不放心,遥云便拿了几个凳子拼一拼,把小车车上整块的垫子拆下来,和后面布袋里的毯子拿出来,给他垫着盖上,让他在一旁睡觉。

  这时候,婆子派人给他们吧鱼翅送来了,余冬槿接了,就和遥云一起开始泡发食材。

  这个点厨房里没几个人,包括房禾徒弟在内的那些人,都暂去休息去了。而房禾,他坐在不远处桌子上没走,端着茶杯在喝茶。

  本来该是帮他们烧火的那个仆从也不知溜到哪儿去了。

  余冬槿和遥云都没管房禾在干嘛,一心做自己的事儿。

  前头要干的活轻松,也就是处理材料,依次泡发材料,最后将水打好,他俩就没啥事了。

  擦干净手坐在烧火凳子上,看着熟睡的孩子,余冬槿和遥云说悄悄话,“他不会真是这么觉得的吧?”余冬槿把刚刚自己的猜想和遥云说了。

  遥云听了,觉得还挺有道理,“有可能,不过,二皇子来此,想必是一路隐藏身份的,他是怎么知道这个二爷究竟是谁的呢?”

  余冬槿摇头,“可能他根本不知道,他应该只是打听到这主家来历不凡而已,反正王家都那样了,他把寻味楼得罪了,刘贤恨他恨得要死,他在湖城郡和武安府是混不下去的,那自然要换一份和以往不一样的新工作,在大户人家做厨子,对他来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余冬槿蹙眉,“之前双双和咱们说,这人想和我学做菜,可咱们一直避着他,有你在他都找不到和我面对面的机会,所以他这次,不会就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来和我搭上线吧?”

  遥云:“也是想尽了办法。”

  余冬槿点头,叹了口气,“害我还得跑这一趟。”他有点气,“麻烦得很,我反正还是不想理他。”

  遥云:“不管他就是,他要是找上来,也不必与他纠缠。”

  余冬槿:“嗯。”

  接下来两天,余冬槿和遥云一直一边带孩子一边准备材料。

  说起来,这大户人家的厨房连着后头的下人房,地方大,人也多,人多了事儿也就多。

  余冬槿和遥云俩外来的,干不了几天就要走的还好,虽然没人搭理吧,但也没人挤兑。

  但厨房里有几个帮厨就比较惨了,总被人欺负,主要是这么回事——

  厨房里,房禾与另一个名为宋宝的厨子同为主厨,但宋宝与新入府的房禾不一样,他是一路跟着二爷来到这里的。

  这人吧,和余冬槿遥云见过的那个中年男管家和那个厨房管事婆子是一样的,见到管事婆子和管家时那叫一个卑躬屈膝,脸都笑烂了,可管事一不在,这人就傲到天上去了,很看不起厨房里一部分新招来的“乡下人”。

  他自觉是厨房里最大的,不仅做菜调羹的时候骂骂这个说说那个的,一会儿说帮厨盘子摆的太乱,一会儿又嫌烧火的穿的不够齐整,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非要把人训的和孙子似的。

  不仅如此,他一旦闲下来,还爱在厨房里指挥这个指挥那个的,特别是房禾和他徒弟,房禾无论做个什么,他都要挑上一挑,房禾抽空教教徒弟,他也要在一旁说三道四,闲的没事还给大家开个“会”,会上就对着帮厨骂,但实际上他三句话里有两句都是说给房禾听得,开口就是某些人如何如何,十分的令人窒息。

  也是在他的叽里呱啦中,还有和帮厨的闲聊中,余冬槿知晓了,房禾虽然说是和宋宝都是厨房的主厨,但宋宝负责的是二爷的日常饮食,而房禾负责的是两位夫人的,和二爷偶尔兴致来了在他这里点的菜——没错,二皇子出行,还带上了妾室陪同,且还不止一位。

  因此,在厨房里,宋宝的地位自然要比房禾的高,所以他才这样嚣张。

  因此,余冬槿猜他应该不是和二皇子从宫里出来的,可能是半路捡的,不然这也太神经病了,很蠢,宫里的人规矩惯了,要搞什么人肯定也是暗地里来啊,肯定不会这么办事的。

  前两天,宋宝都没招惹余冬槿与遥云,直到这天晚些时候,房禾终于耐不住,过来找了余冬槿与遥云。

  他俩把还在泡发的食材换好水盖上,推着孩子从厨房里出来,刚到厨房后面通往下人院儿的那个角门处,就瞧见了站在角门边等候着他们的房禾。

  这里道路狭窄,已经是避无可避,余冬槿只得和他对上了。

  他停下脚步,和遥云一起看着房禾,问:“有事么?”

  房禾对他们拱了拱手,道:“余老板遥老板,之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余冬槿拉着遥云避开了这个礼,说:“你可没得罪我,得罪我的是王高名,现在我已经报复回来了。”

  房禾见状,苦笑,“其实,当初他要做那小人行径,我是很不同意的,但王大少爷为人固执,我只是个厨子,却是劝不动他。”

  “但我承认,我确实私下叫人买了你店里,还有寻味楼的新菜来试做,但我不觉得这是什么错,我没偷没抢,我之所以能学会做出来,那是我的本事,所以我希望余老板不要记恨与我。”

  余冬槿摇摇头,“这些就不用说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说也说不清。我且问你,这次是不是你与二爷推荐的我,告诉他我会做最正宗的佛跳墙,他才让人上门请我的?”

  房禾见他表情算不上高兴,顿时一愣,点头,“是。”他忙道:“两位有所不知,这位二爷的身份可不一般,他是京城来的大人物,我虽然不知他具体是何身份,但却知晓他不仅极富而且极贵,我等寻常人若是与他结下了善缘,那是少不了的好处。且二爷出手大方,余老板厨艺精湛,想必定能让他满意,届时赏银必然也是不少,比你们每日辛苦开店可划算的多。”

  果然是这样,余冬槿捏了捏遥云的手,告诉他自己猜的果然没错。

  房禾说着,还挺自得,似乎感觉自己这是做了一件大好事一般,“还有,你们那奶油蛋糕,完全也可以做来让二爷尝尝,做的精致些,他到时喜欢,定然还有赏赐下来,到时岂不是更赚,你们也能在二爷那儿留个名声,说不定就不用辛辛苦苦开什么小食铺子了,以后会有大造化也说不定的。”

  他还做起计划来了,“不过,二爷一般不随便吃东西,那宋宝又看的严实,但是没事,我可以帮忙,可以先将蛋糕送到两位夫人那里,她们倒时若是喜欢,肯定会和二爷提及的,如此一来……”

  余冬槿伸手,示意他别说了,“可以了可以了。”

  房禾这才住了口,不明白他俩为什么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心动。

  余冬槿:“我们要那个名声做什么?我这人没什么大志向,对攀附权贵更没有什么想法。我就想做好这次的佛跳墙,然后回去继续当我的食铺小老板,你要是有这个想法,那你自己努力,我和阿云祝福你!”

  说着,就要拉着遥云推着孩子往前走。

  房禾傻了眼,本来兴奋的发红面色霎时间变得古怪,大概是想不通世上怎么还有余冬槿这样的人。

  他一时无语,只得站在那儿愣了会儿生,最后站在角门里,看着余冬槿和遥云离开。

  而余冬槿和遥云一进角门,拐了个弯,就瞧见了不远处的拐角,有道衣角一闪而过。

  余冬槿挑眉,抬眼用眼神问遥云。

  遥云轻声道:“是宋宝。”

  余冬槿:“啊?他都听见了?”

  遥云:“没有,只是看见了我们和房禾会面。”

  于是第二天,本来不被找事的余冬槿和遥云在厨房,也开始被宋宝阴阳怪气的连带上了。

  余冬槿与遥云早上没事,于是就来的稍微晚了一点,府中的一日三餐,普通下人们吃的自然不是两位大厨做的,而是学徒和帮厨们做的吃食,早餐便是白米粥和小菜,最多再有个饼子什么的,比较简单。

  这样的早餐大人吃还好,但给小孩吃,小菜是腌制的拌的,小孩又吃不了,剩下的全是碳水,余冬槿就觉得不够营养,便会给他蒸个蛋或者做些蔬菜泥。

  前一天他这样,宋宝还好好的,没说什么。

  今天却不一样了,宋宝坐在饭桌上,用一双小眼睛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哼哼两声,便开始指桑骂槐,“这外来的人就是不懂规矩,成天的又懒又馋,明明没有那个命,却把自己当宝贝养,真是叫人笑掉大牙。”

  遥云端蛋羹的手一顿,往宋宝处瞥了一眼。

  宋宝顿时一个激灵,被吓得一缩脖子,随后他立即反应过来自己这表现太弱势了,立即虚张声势,大声喊:“看什么看?我可没指名道姓,谁要是觉得我说的是他,那他就是心虚!”

  余冬槿:“……”好一个职场霸凌。

  余冬槿立即放下了筷子,也不惯着他,立即开始回口:“到底谁心虚啊?我看有些人,虚的脖子都扯不起来了,啧啧,要知道这人平日里最喜欢扯着脖子大喊大叫了,和那乌龟王八蛋似的。”

  说完立即补充,“我也没指名道姓啊,谁像乌龟王八蛋我说谁。”

  这话一出,有人就忍不住,噗嗤一声的笑了出来。

  宋宝顿时被气的脸红脖子粗,恶狠狠的瞪向那笑出来的人。

  余冬槿朝他那处看了一眼,对坐下的遥云小声:“瞧瞧,更像乌龟王八蛋了。”

  这声音说是小,但宋宝还是能听见的,他立即更气了,一拍桌子站起来,用筷子指着余冬槿这边就要说话。

  遥云正给儿子喂蛋羹呢,见状抬眼轻飘飘的朝他看去一眼。

  这一眼,登时叫那宋宝好似强行憋住了打鸣的公鸡,抿着嘴脸红脖子粗的。

  他看着遥云黑沉沉的眼睛,不知为何,只觉好像有一座大山向自己压来似的,他一时喘不过气,心里那股忽然涌出的恶寒怎么止都止不住。

  最后众人只见他嘴皮子颤了颤,站在那傻了几息,随后居然放下筷子黑着一张脸干脆从厨房出去了。

  看他如此表现,厨房众人具是惊讶不已,不知他怎么改了性子,都这样了还不骂人,饭都没吃完,居然就这么灰溜溜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