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正沉思道：“德鲁克会直接插手中国的业务吗？”
孟菲没好气地说：“5月21日之前, 我是直接向德鲁克汇报的！”
在外企，汇报线代表一个人在公司的真正地位，从德鲁克转到向加山汇报, 无形中她相当于被降级，也难怪每次提及此事她的义愤填膺都如出一辙。
秦正无视她的情绪，只问：“除了飓风, 德鲁克还安排你什么工作？”
孟菲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新亚在中国有一批小的贸易公司，我负责管理。”
秦正轻描淡写地问：“最近大盘跌得厉害, 德鲁克的反应如何？对你们有什么新的指示？”
孟菲白了他一眼：“还能怎么样？抛呗, 争取尽量止损。不过含#哥#兒#整#理#，”她犹豫了一下, 说道, “还是有些反常的地方。”
秦正顿时有了兴趣：“怎么反常了？”
孟菲的眼睛闪着光：“尽管我们发起大量抛盘，但好象德鲁克并不在意我们最后成交了多少。”
秦正眯着眼睛道：“也就是说, 他并不管你们事实上抛出多少股, 只是要你们发起抛盘？”
孟菲点头：“是，我们下面有几十家小的外贸公司, 每天发起上万单的抛盘，但并没成交多少。我们只管发起后，取消, 再发起，再取消，就好。”
秦正皱着眉头道：“你们制造的这些抛盘，会给市场营造一种资金外逃的印象, 所以你们只管发起, 就会有人跟着抛盘, 等股价下来一点，你们马上取消，再发起更低价格的抛盘，从而引发股价一路向下走，但事实上你们手里股票并没有脱手？”
孟菲一笑：“是，你说的好象很有道理。但可不要以为是我们导致的股价下跌。这是证监会发起的清查引发的股市大跌，别尽想着甩锅给我们。”
秦正认真地说：“别谦虚，你们也是功不可没。”
孟菲脸色一变：“我倒希望你不要谦虚，你真知道股市为什么跌到这么惨，就不用疑神疑鬼了。”
秦正眼神一闪，说道：“到了。”示意她可以下车了。
孟菲忍了忍气，语气平和地问：“要不要进去坐坐？”
秦正看了看夜色中的小洋楼：“不了，太晚了。”
孟菲忍不住问：“我们不是要谈谈吗？”
秦正一边查看手机里的短信一边说：“改天吧。”完全没诚意的样子。
孟菲本想发作，但想到加山的话：你在他眼里，完全没有讨价还价的份量，所以管住你的脾气，不要自毁前程，让他更加无法忍受你。
于是，只能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听话地下车，没等她摆好深情款款的道别姿势，秦正已驾车离去。
孟菲在夜风里扬了扬手，孤独地回家，却没发现，就在她家对面楼上一扇窗户背后，一双锐利的眼神盯着她，又看向秦正离去的方向。
后面一人说道：“现在，我们可以腾出手来算算旧帐了。”
* * *
秦正着急往回赶，路上就拨通刘绍南的电话：“明天上午有时间吗？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最好叫上洛远征。”
之后，他再电话郑总：“明天你派人查新亚在华所有公司的名单，尤其是孟菲负责管理的公司名单，拿到他们近期的股票交易纪录。”
最后，他留言给Helen：“查一下保爱军夫人住哪所医院，安排他在的时候我去探视。”
这时，车子已停在咸阳阁的前庭，秦正下车，抬头就可以看到三楼东方泽的卧室熄着灯，窗没有完全关上，窗帘在风中轻盈飘拂，令秦正的心一下子轻松下来，随风入夜一般瞬间变得沉静、安然。
秦正带着这样的微笑蹿上三楼去东方泽的卧室，想在睡下前看他是否睡得安稳，却没料到有那么多的意外已然发生。
清晨，东方泽早早起床洗漱，很自觉地到一楼厨房做早餐，发现秦母已经在准备红薯粥，歉意地说：“早上好，秦阿姨。我来吧。”
秦母没吱声，东方泽想帮忙洗米，秦母抢下来：“你手上有伤，别沾水，容易感染。”
东方泽一时不知该如何插手帮忙，略站了站，便想出去。
这时秦母半转过身去，吸了口气说：“我听说，孔雀集团在对面山上还有一处更大的别墅，我想住过去体验体验。所以，今天我来做早饭，想着你和小正可以多睡一会儿，毕竟每天工作挺辛苦的。”
东方泽有些意外：“是这边不够宽敞吗？二楼的卧室是小了一点，不然我搬到二楼，您去住三楼的主卧吧，我也想跟Vivian住得近一些。”
秦母吸了下鼻子，说：“不了，你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年都住习惯了，我也不想住你住过的房间，我挺想住对面的孔雀，看看到底有多气派。”
东方泽隐隐觉察出有些不对劲，轻声问：“秦阿姨，是有什么事情我考虑不周吗？还是Vivian……”
秦母的嗓子哽住了，尽量用正常的声音说：“不干你们的事，别多心，是我自己想搬走。”
东方泽的眼睛眨了又眨，说：“这样吧，您也别着急作决定。孔雀山庄虽然不错，但已经很久没住人。今天，我让Helen去看一下那处房子是不是方便入住，您再决定。早餐就麻烦您了。”
转身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三楼，正撞上一边系领带一边往外走的秦正，一把将他拉到自己屋里：“你知道吗？你妈妈想住到孔雀山庄去。”
秦正好笑地说：“我妈天生性格独立、精力旺盛。她想走，谁拦得住？”
东方泽盯着他的笑，怀疑道：“你知道？”
秦正坦然说：“是，她昨天晚上跟我说的。反正都在华城，那边的确比这边宽敞，我就同意了。让她住两天，她不喜欢再住回来嘛。”
东方泽说：“她从祁城过来就是奔着你来的，怎么会突然想一个人住到孔雀山庄去？无论是谁惹到她了，你去劝劝，她一定肯留下来。”
秦正没说话，走到窗前看那幅风雪红梅图，一簇簇梅花在晨光中红得刺目！
东方泽跟着走到他身后，追问：“到底怎么回事？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吗？”
秦正转回头看着他，似笑非笑地问：“那么，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东方泽一愣，目光闪了闪，没说话。
秦正用手指轻轻拂过红梅，低声问：“可以送我吗？”
东方泽狡黠地一笑：“你能留下你妈，这幅画就送你。”
这人的笑就是在打坏主意的时候，都显得那么单纯。
秦正不怀好意地盯着他，说道：“好！如果我有办法能留下我妈，但要你配合，你同意吗？”
东方泽爽快地说：“没问题。”
秦正立刻笑得露出一排闪着白光的牙齿：“答应就好！那就这样，我把我的房间腾给我妈住，我搬过来跟你一屋住，我妈她说不定就不走了。”
东方泽一愣，嗫嚅道：“我可以住二楼那间客房。”
秦正一笑：“你去问问我妈，你去二楼、她来三楼，看她愿意吗？”
东方泽不说话了。
秦正心里有数，故意激他道：“你是不是怕我跟你住一起不老实啊？我答应你：决不犯规，不经你的允许决不碰你，这下总行了吧？”
东方泽睁着一双大眼睛，好象在认真考虑要不要相信秦正的话，最后果断拒绝：“不行！”
他这个样子秦正看在眼里都是超萌的可爱，心里分分钟恨不能犯规，嘴上反而倒打一耙：“看，是你不配合，这可不能怨我喽！那就让我妈出去自由几天吧。”
一到公司，东方泽就跟Helen嘱咐秦母要去孔雀山庄住的事情，表面上是安排她去查看一下房子现在的状况，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Helen当然明白他的心理，就说：“你是不想秦夫人搬出去吧？”
东方泽犹豫着道：“我有点担心，秦阿姨可能有什么事不开心，才突然想要搬出去。”
Helen温柔地说：“秦夫人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即便她真有什么事不开心，我想，正总出面解决会更合适一些，毕竟他们母子一向那么亲近，别人未必帮得上忙。”
东方泽心中释然，点头微笑：“你说得对。”
这时郑总走过来，看对面房间没有人，就走进这边办公室，将手里的报纸递过来：“泽总您看：施槐生发话了。”
东方泽接过来，上面是记者就神舟举牌中唐地产的专题报道：
“6月18日，据上交所最新权益信息披露显示，神舟在过去一段时间增持中唐地产股份，截止当日收盘，神舟共计持有约5.5亿股中唐地产，占中唐A+H总股本的5%股份。
对此，本报记者特别采访中唐地产董事长施槐生先生，施董表示：‘虽然我此前与神舟没有直接合作过，但我知道，这家企业在华城商圈深得实业及投资界认可，算是知根知底。因此，我愿意看到更多这样的投资者对中唐地产表现出强烈信心，这正说明中唐的商业价值及增长潜力……’”
郑总出去后，东方泽问Helen：“秦正去哪儿了？”
Helen摇头：“他早上露了一面就出去了。不过，下午他会去探望保副市长的爱人。”
东方泽没有说话，开始拔打秦正的电话，Helen悄声退了出去。
一听到秦正的声音，东方泽就问：“你在哪儿？”
电话里只听到秦正压低声音笑道：“这么一会儿不见就想我了？”
东方泽不由微笑，嘴上却道：“谁想你！说不说？”
秦正忙道：“向领导汇报：昨天庆功会我没去成，今天特意拜访刘绍南，感谢他为我们孔雀集团介绍了这么一个好机会。”
东方泽语气稍缓：“神舟举牌中唐的事，你知道吗？”
秦正夸张地叫起来：“知道！我在路上就听广播里在播呢，没想到方天龙胃口这么大。只是这中唐是大蓝筹，从来涨得不快、跌得不慢，根本不是炒短线的料啊，真不知道这方天龙是怎么想的。你说你上次炒飓风带他玩过，他从你这儿都学些？有用的没学到、简直走火入魔了似的，就想着赚快钱！”
东方泽冷静地说：“他已经吃进了百分之五，资金至少在七十五亿元以上，你觉得他只是想炒短线赚快钱吗？他哪儿来这么多资金？”
秦正的声音里透着惊讶：“是噢！神舟一共不过二十五亿上下，这么多钱该不是从银行那里配资来的吧？杠杆是一比九的话，他可以筹到200亿呢。不过，现在查得这么严，顶风作案，这可太危险了。”
东方泽听了，心里先是一松，转而又为方天龙担起心来：这方天龙到底要干嘛？他决定先不要贸然过问，且看方天龙下一步出什么牌。
秦正挂断电话，刘绍南正坐在他对面，评论道：“神舟这一步实在凶险。方天龙一向沉稳，怎么会出此险棋？”
秦正一笑：“人都是在变化的嘛。”
刘绍南不想跟他玩儿套话，就问：“你昨天说有重大线索？”
旁边的洛远征也道：“昨晚陈立跟我联系后，我已经把那个助理监视起来。不过，这不太符合流程，我不能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随便监控一个外国人。”
秦正没有回答，沉思着问他：“丁天这周都在上班？”
洛远征诧异地瞪着他，答：“他每周一休息，这周也是一样。”
秦正会意地一笑：“所以他从周二开始上班，一直到周六凌晨被发现死在岗位上。”
洛远征看着他，完全不知道他的重点所在：“你想说什么？”
秦正道：“不急。我让你带本周经他手检查过的出入厂物品清单，你带来了吗？”
洛远征道：“我整理了过去两周他经手的清单。”
秦正径直翻到中间一页，只看周二的物品清单，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
刘绍南警觉地问：“线索就在这里？”
秦正将手里那页纸递过去：“每把锁，一定都有一把钥匙。”
刘绍南快速地浏览了一下，没有表示。洛远征跟着探过头来看，没看出什么，只好也不说话。
秦正向洛远征笑道：“你不在局里，你是看不出来的。”
刘绍南眼神一动：“是说，我应该能看出来？”
秦正含笑将手指向纸上一点，同时转头问洛远征：“如果是华飞的领导，比如韩总，进出工厂的时候，也需要搜身过安检吗？”
洛远征道：“原则上，是的。但因为这些领导每天进出内外厂区的次数太多，所以不见得每次都检查。”
秦正道：“尤其是他的车和公文包之类的，是不必每次都过安检系统的，对吧？”
洛远征道：“你想说什么？象韩总这样的领导，我们是经过严格政审的，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刘绍南从纸上抬起目光，冷声道：“不是韩总，而是韩总的那个手包。上周三我们同韩总开会，他提着一个手包，说是前一天他女儿特意给他送厂里去的，刚好跟这个纪录吻合。”
秦正一打响指：“没错。记录中，这个手包是周二从厂外递进来给韩总的，刚好是丁天经手检查的。”
秦正将手机里那张手包图片递给洛远征：“就是这个。”
洛远征看了又看，迟疑道：“这个手包，有什么特别之处吗？为什么你会特别注意这个？”
秦正一笑：“我之所以对这个手包这样感兴趣，是因为昨天在爱乐乐团的演出上，我碰巧看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手包，被一个日本人提着躲进了后台。”说完，他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刘绍南。
刘绍南脸色立时一变：“你确定？”
秦正郑重点头：“虽然我是无神论者，我可以对我说的话发誓以证明其真实性——如果你们相信的话。当然，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不过是一种巧合，我纯属过敏反应。但如果不是，我们可以设想一下：这个手包肩负着一个神秘的使命，周二由厂外递进厂内，交到韩总手上，再由韩总带出来，几经周折转到一个日本人手上，再藉此带出境。
问题是，这个手包如果想进厂，完全可以由韩总带在身边，不必过安检就可以进出，为什么要单独送进去而过一遍安检？岂不是增大被发现的风险？那只有一种可能：递进来的时候，是不怕被检查的；而被韩总再带出厂的时候，不必通过安检，这时候它有可能已经被动了手脚，才是怕被检查的。”
洛远征想了想，说：“我不同意你的观点，有二处疑点：第一，即便进厂时它不怕被检查，也可以由韩总带进去，毕竟过一遍安检，即便没问题，还是会在清单上留下案底；第二，如果丁天是因为检查过这个手包而被灭口，对于一个没有问题的手包，有什么灭口的必要？所以，对于丁天的死我的观点是：只有一种可能，他是共犯，参与某种物品的进出厂活动后被灭口，是怕他之后说出去。所以，这个物品甚至有可能不会在这个清单上记录，这才是最安全的活动方式。”
秦正微笑道：“厉害！只是一点：如果丁天是共犯，我相信他们会安排更严谨的谋杀方式，而目前来看，我还是认为：杀丁天是临时起意。为了表示对不同意见的一致尊重，你负责去想：如果丁天是共犯，疑点是什么；我呢，就负责推理如果丁天不是共犯，线索会是什么。下面我先说。
如果周二递进来的时候，这个包还是‘干净’的，而之后韩总再带出来的时候，这包就被种了‘蛊’，那么这包是在厂里被动了手脚，而目前基于你们俩刚才毫无保留的做证，我姑且当韩总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同志，所以他不是动手脚的那个人，只是被动带东西出厂的人。问题就来了：这个包进入工厂后谁有可能对它动手脚？”
洛远征沉思道：“这个包从厂外递进来，然后由工作人员送到韩总的手里，一般会由门卫直接送到他的办公室，交给他的秘书。”
秦正道：“他的秘书是太明确可以接触手包的人，反而不会是真正动手脚的人。你可以去查一下，如果不出意料，这个包应该是丁天送过去的。”
洛远征点头：“我现在让人去查。”
秦正道：“别急。理论上，这个包一旦到韩总的手上，再想动手脚就不容易了，所以如果不出意料，这个包是在到达韩总办公室前被动了手脚，而那时，这个包应该就在丁天的手上，因此，他可能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东西，所以才被灭口。”
洛远征皱眉道：“这是猜测，还是推理？怎么证实？”
秦正一笑：“你去查一下：第一、这个包是不是丁天送去韩总办公室；第二、他在送的路上是不是遇到什么人。尤其是第二点，你要调厂内的视频仔细查，这个人一定踫到过这个包。”
洛远征果断说：“我马上叫人查。”立刻到一边打电话去了。
秦正信手从一份文件上撕下一页纸开始折纸花，继续说下去：“所以，这个包到韩总手上的时候就已经带上某样秘密，但为了不惊动他，对方还得想办法再不动声色地把这个包从韩总手上拿走，或者掉包。”
刘绍南不动声色地问：“怎么证实？”
秦正一笑：“你打电话直接问他不就好了？”
刘绍南立刻拨通韩总的电话：“老韩，上次看见你那个包不错，刚好有个朋友近期去日本，我想请他帮忙带一个，这样不会买到假货，应该比国内买的也便宜，就怕牌子、样式错了，能借你的包来看看吗？”
韩总的声音隔着话筒秦正和洛远征都能听见：“拉倒吧，这些名牌都是中看不中用的。那包我用不到两天，拉链就坏了。我让小莉给退回去了。这小日本的货，以前觉着至少质量不错，没想到也就那么回事儿。”
刘绍南不动声色地问：“网上对这个牌子质量上评价看着不错呀！小莉在哪儿买的？不是假货吧？人家给退吗？”
韩总道：“我说坏了她还不信，说她挑的时候检查过、没毛病什么的，一副我冤枉她的样子。后来我才知道，她是托一个朋友从日本带过来的，这么容易坏让她和她那个朋友都挺没面子的。不过上周四我给她的时候，她倒说能退，还想着给我换一个呢，我没要。不过，她还是给我拿来一个，你要是想看，我让人给你递过去。不过老伙计，听我的，这玩意儿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凑乎着用吧，别讲究什么名牌了。”
刘绍南放下电话，看出秦正眼中洞悉一切的笑意：“你都猜到了？”
秦正一笑，却问：“韩总的女儿叫什么？”
刘绍南知道他每一开口，必有深意，还是答道：“韩莉莉。”
秦正点头：“英文名字叫Lily，对吧？她怎么会认识加山呢？”
刘绍南皱眉道：“这个不是很清楚。”不想多说。
偏生秦正追问了一句：“她跟你女儿是好朋友？”
刘绍南立刻眼中森然，冷冷地答道：“她们只是小学同学。”
秦正道：“您别误会。我只是想把几件事情串起来。您可能不知道，我在周一就见过刘忆娜，当时她同韩莉莉在一起。”
刘绍南克制着问：“这同本案有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