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房,热气弥漫,赤足踏在青砖上,留下蜿蜒的足迹,单衣落下,通了地热的房间温暖如夏,甫一踏入,便隐隐有了汗意。

  清瘦颀长的身影浸没在水中,双眼微阖,修长的脖颈倚在木桶边上,身姿舒展,眉眼微松。

  积蓄了诸多事端的脑子骤然松开,便也不想那些恼人的权谋倾轧。

  轻松的……

  温暖的药浴浸泡着身体,阖身浸没在水中。

  曾经的恩爱夫妻,平柔公主与驸马,如今却是貌合神离,公主似乎当真死了心,便也开始养起面首来。

  当初轰轰烈烈的相恋相许,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终抵不过人心异变。

  本朝驸马不得为官,直系亲族亦不得入朝,便是在朝,也得罢官归家。驸马为爱自断前程,断绝亲人,感动了先帝最为宠爱的平柔公主。

  两人共结连理,很快生下一子。

  好景不长,平柔公主的亲兄太子殿下,在卫戍之乱中身亡,先帝没过多久也驾崩了,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六皇子,竟成了最后赢家。

  娇纵跋扈的平柔公主失去了依仗,甚至因着得罪过圣上,被斥责降俸银,收回御赐良田。更有趋炎附势之人暗中使绊。

  金枝玉叶何曾遭受过这种委屈,却也不得不委曲求全,驸马因此被牵连,心生怨怼。两人开始争吵。

  公主说,当初便是看上了驸马才留在京城,早知如此,还不如远嫁他方,省得仰人鼻息。又道驸马没本事,只有一张脸使得。身为男子,却不能给她任何庇护。

  驸马又说,他当初都是为了公主方才自断前程,若是娶了寻常人家女儿,以他的资质,苦读数载,早已功名利禄尽得,妻贤子孝。

  两腔愤懑,起了隔阂。驸马失意,出入烟花之地,一来二去,便沉浸在温柔乡里,还养了外室。被公主发现,找上门去,又是一通争吵,最后,以驸马怒甩了公主一耳光,公主怒而捅了驸马一刀结束。

  便是圣上宠爱珍贵妃,也不妨碍他为拉拢前朝广纳后妃。珍贵妃与淑妃同孕,淑妃为争先诞下皇长子,喝下催生药,假意摔倒,嫁祸珍贵妃,不料,珍贵妃亦不慎摔倒。

  淑妃诞下了皇嗣,伤了身子。珍贵妃受了惊吓,得了圣上安抚,却又被罚禁足,不日,珍贵妃早产,险些一尸两命。

  圣上震怒,下令彻查,最后便也只惩罚了几个替罪羊,解了贵妃禁令,亲自看护,又巴巴送了奇珍异宝,却也挽回不了已然失望的心。

  自此,珍贵妃便待圣上冷了下来,只顾照顾二皇子。早两年,圣上还曾与他推心置腹,怨怪珍贵妃不懂他处境艰难,隐忍情深,还是淑妃善解人意,小意温柔。却也忘了自己当初曾许诺珍贵妃“独卿一人”。

  一厢情愿的自我牺牲,不过是感动了自己,时过境迁,如意尚可,若是落魄潦倒,便又会怨怪起让自己做出选择的人,这又变成了要挟的把柄,心安理得地索取,摇尾乞怜。

  谁要你的牺牲?

  睁眼,拨起一捧温水,掠过肩膀。

  于男子而言,爱与欲是分开的,一面见色起意,又被更新鲜的身影吸引,一面又伪装情深,嘴里说着定不负卿。

  恶心至极。

  脑海里晃过男人迷蒙失神的模样。

  蜜色的肌肤,肌腱柔韧。惹人怜爱。

  如他,就只爱那人的身……

  药汤顺着手臂滑落,余光却见几道阴影。

  ?沈言动作微顿,抬眼看去,眼神骤然凝滞。

  这是!

  猛地翻转小臂,只见苍白的肌肤上,残留着辗转深刻的红痕,用力嘬吮的痕迹,自手腕蜿蜒至腋下。

  “轰隆。”仿佛一道惊雷劈头盖脸袭来。

  ?!!谁干的!

  “哗啦。”流水顺着光洁的身躯滑落。

  起的急了,头晕目眩,他半扶着浴桶,惊疑不定。

  热气升腾,苍白的肌肤因温热的药汤,晕开浅浅的粉,越发衬得身上密集的青痕暧.昧不清。血气翻涌。

  我刀呢?!

  胸膛起伏,水珠顺着周身滴落,仿若湿漉漉的嘴唇在身上肆意。汗毛直立。

  掰着桶沿的手不住收紧,模糊的记忆涌上脑海。

  瞳孔一震。

  他想起来了,那个时候……

  半梦半醒间,恍惚听到压抑的闷声。

  微扎的脑袋埋在脖颈间,不经意地抬头,泄露出刚毅硬朗的面容,清正的双眼,充斥着未曾见过的晦暗之色。

  光影斑驳,灼热的手掌附上他的侧脸,声音沙哑,“好美。”

  狠狠噙住嘴唇。

  无法反抗的深吻,无意识发出闷声。

  “好美。”似叹似醉。

  意识昏沉,伴随着耳尖缭绕的欲念,重归黑暗。

  不是错觉。

  沈言捂头,莫大的惊赧涌上心头。

  他,季山河他竟然!

  联想到身上隐隐酸痛的其他地方。

  身体发抖,低头,鲜少触及的胸廓,腰腹,亦是青痕斑驳,徘徊在肚脐周围的吻痕,仿若得胜的战旗。

  “砰。”一拳头砸向水面,溅起的水花打在脸上,平淡自若的神色被一寸寸打破,取而代之的是罕见的羞赧恼怒。

  “季,山,河!”

  匆匆穿戴齐整。

  冰冷的身体罕见积蓄了热意,气血翻涌,脑子乱哄哄的,那人想怎么样?若是时间充裕,难不成他还想在趁着我病重虚软,做我曾经对他做过的事情?!

  这算什么?报复?!

  我对他的身子感兴趣,他便也被我引得对男人起了兴致?!想对我……升腾的怒火一滞。

  “吱呀。”门扉响起。

  无处可去的恼意便就宣泄而出,“他人在哪?!”

  半夜被召唤,管事垂首行礼,屏风后的身影模糊不清,想着督主固执己见,非要沐浴,又忆起白日里的惊险,不由一叹,除此之外,这郁结于心,还得……

  内里传来压抑的质问,罕见泄露了些许情绪。沈巍惊诧又迷茫,谁?

  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沈言强作冷静,沉声道,“季山河。”

  沈巍恍然,又有些疑惑,“可是,这不是您说的……”

  盛着火焰的双眼凝固。回忆涌上脑海。

  “督主,你身子还虚着,不宜……”

  犹带病容的男人双眼微阖,充耳不闻,下颌轻点,示意侍女继续。训练有素的侍女们捧起长发,束成轻便的发髻。

  “我昏迷之时,府中可有要事?”

  起身,在侍女的服侍下,穿上厚重的氅衣,衣襟的一圈绒毛簇拥着苍白清俊的脸,柔和了凌厉沉郁的气势。

  半晌,没听到应声。沈言皱眉,“有事就说,吞吞吐吐作甚?”

  抬手,止住要为他束腰的侍女,随手绕了一圈,理了理衣裳的褶皱。

  外间,沈巍束手而立,神色微妙。

  这,若是往日,有人胆大包天敢轻.□□主,不消说都知道拖下去剁了,可,事急从权,小将军也是为了喂药,只是后来……

  想到之前在外头听到的动静,他尴尬又难以启齿,这擦拭身体是不是,也太,“是。那小将军……”

  还未说完,便被内间的人打断了,清瘦颀长的身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脚步生风,径直越过垂头直立的管事,将将越过之际,脚步微顿,细长的双眼一瞥,暗含警告,“府中从未有过此人,可知?”

  沈巍噤声,“……是。”

  回忆结束。

  瞬时领会到对方方才的未尽之言。

  这可是您的吩咐。

  心里一梗。沈言缓了缓被气的神志不清的脑子,是了,做出这种事当然是跑没影了。“我现在想知道。你,细细说来。”

  “他,到底还对我做了什么!”

  不明所以,沈巍还是一脸尴尬地说了,“喂药,嘴对嘴。”

  手指握紧。

  病情平稳后,又是,是,“宽衣,擦拭身子。”

  手背青筋暴起。

  “再后来,小将军把我们都撵了出去。我不放心,在外边候着,就,就听到了隐隐闷声。还有拧毛巾的点滴水声。”想了想,沈巍补充了一句,“因怕督主着凉,小将军只擦了上半身。只一盏茶的功夫……”

  他就把我吻了个遍。脑海里的紧绷的弦彻底崩断。

  “够了。”沈言撑着桌沿,呼吸急促,“你,先下去。”

  门被合上,屋里一片静谧。

  长发垂落,掩住了神色。纤背微躬,握紧的拳头倏地一捶,“混账!”

  抬头,微颤的手指抚上领口。

  模糊的铜镜里,倒映出纤细修长的脖颈,微敞的衣襟之下,轻啄慢碾的吻痕,仿若半开的花。

  恍惚能感受到喷洒在颈间的温热呼吸,失控浸染的眼神注视着他,身体不由战栗,难以抑制奇怪的羞赧亢奋。从来被我挑拨摆布的小将军……

  布满印痕的身躯隐隐发热,往日隐隐作痛的残缺之处,似乎也感觉不到疼痛,为什么,单手捂眼,嘴唇微张,轻飘飘的,像无形的身影拥抱着他。

  充盈的,被渴慕的感觉。

  季山河你……

  “铮。”利刃出鞘,寒光一闪,冰冷的弯刀倒映出冷峻的面容,仰头,对着圆月,清正的目光凝视着保养极佳的刀身。

  粗粝的手指一寸寸抚摸着刀身,就像在抚摸着曾经握着它的主人。

  “沈,言。”声音嘶哑。

  冰冷的刀身贴近脸侧。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刀刃上,朦胧起了雾气,明亮的双眼晕开了暗色。

  轻漫地碰触,任由我在自我厌弃中沉沦。

  “呵哈。”大笑出声,神色冷凝。

  “呼。”嘴唇微努,轻飘飘的额发掠过刀刃,吹毛断发。

  双刃刀。

  沈言。

  触碰了便会血肉模糊,任人摆布?

  那就做他心里最特别的人。

  狠狠打碎他的镇定从容!

  只能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