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

  贺炤读过手中钧凤州守尉陆江递上来的奏章,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奏章上,陆江说他在钧凤州下辖梦云县见到了乔曦,但还未来得及抓人,就被对方逃了。

  奏章写得简洁,只叙述了事情过程,只字未提乔曦现而今好不好,是胖了还是瘦了。

  贺炤心想这群臣子写奏章的水平实在太低,找不到重点,怎么考的科举?

  乔曦的下落,贺炤早已通过潜龙卫知晓,他已决定暂时看顾住乔曦,不急于抓他入京,所以对陆江没抓到人一事并不气恼。

  他气的是陆江不多写点乔曦的现状。

  “臣顾翎参见陛下。”

  一声呼唤召回了贺炤飘得太远的思绪。

  他放下奏章,抬眸看向顾翎。

  顾翎办事毫不拖泥带水,没有废话,直接禀报了今日觐见的缘由:

  “启禀陛下,钩月楼探子飞鸽传书来报,说乔公子在野外遭遇了山匪,不过幸而很快便被救下。”

  “山匪?”贺炤蹙眉。

  “是的。”顾翎回话,“钧凤州守尉陆江大人找到了乔公子的下落,前去抓人,不料打草惊蛇,乔公子再次出逃。乔公子应当是害怕被追上,就选了罕有人至的小路,结果遭遇了山匪。”

  “且那伙山匪规模不小,有三十多人,兵器齐备。他们将乔公子掳去了山寨,不过陛下放心,当天乔公子已经被钩月楼的人救了下来。”

  听了事情经过,贺炤冷哼一声:“这陆江,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贺炤提笔,在陆江的奏章上御笔朱批:“人的下落朕已知晓,不必去抓。你贸然行动,如毛头小子,怎担得起守尉之职责?且朕听闻你治下山匪横生,你是怎么履职的?速速清缴梦云县周边匪患,再上一封述职奏章,好好反思己过。”

  合上奏章后,贺炤眉间沟壑愈发深邃。

  他靠在龙椅之上,忽然说了句:“过段时日,朕要亲自去一趟梦云县,把人抓回来。”

  顾翎猛地抬头,随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重新低头,劝说: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陛下千尊万贵之身,怎可轻易离开京城。”

  “陛下要做什么,只管使唤我们底下人。若底下人办事有不周到的,陛下申斥贬谪便好,何须亲自出马呢?”

  “自然,微臣乃陛下亲卫,无论陛下去哪儿,微臣与同袍们都会舍身护卫。”顾翎顿了顿,“只怕朝廷的大人们会反对,毕竟陛下登基不久,且……”

  且没有子嗣。

  若是贺炤出了什么意外,整个朝堂都会陷入混乱。

  顾翎当然不会大咧咧说此等大逆不道的话,他适时停下,相信以贺炤的聪慧,不可能不懂他的未尽之意。

  “好了。”

  贺炤有些不耐烦,抬手制止了他的滔滔不绝。

  “退下吧。”

  “微臣告退。”

  因为要与顾翎谈话,贺炤早已把宫人们都打发去了门外,此时偌大紫宸殿只剩下了他一人。

  顾翎的一番话,让贺炤有些心绪烦乱。

  帝王,全天下最尊贵的存在,无数草莽匹夫做梦都在想自己若是有一天成为了皇帝,那该多么逍遥快活。

  可真正坐在这至高尊位的人,有几个是快活的?

  草莽有草莽的烦忧,皇帝有皇帝的桎梏。

  帝王的身份对于贺炤来说,无异于重重枷锁。

  贺炤很小的时候,曾养过一只小兔子。

  是当时的郑皇后赠与他的。

  郑皇后嘱咐小贺炤好好照顾小兔子。

  小贺炤便亲手喂食,为小兔筑巢,甚至还会替它清理粪便。

  如此精心饲养了一个月,小兔子变得胖胖的,十分讨喜。

  小贺炤爱不释手,连睡觉的时候都把小兔放在身边看着。

  可有一天下学回到宫中,小贺炤却没能在笼子里找到小兔的身影。

  而这时,郑皇后来了,带着小兔满是鲜血的尸体。

  小兔是被虐杀的,连耳朵都被剪下,死状惨烈。

  小贺炤当场便大哭起来,质问郑皇后为什么要这样做。

  郑皇后蹲下身来,在小贺炤耳边残酷地说:“你未来是要成为皇帝的人,绝对不能有任何弱点。不能哭,不能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喜欢什么。否则你喜欢的东西,终有一日会反过来变成一把尖刀,刺入你的心脏。”

  郑皇后点了点小贺炤的胸膛。

  “就像这只小兔。如果你没有那么喜欢这只小兔,它的死就不会令你产生半分悲伤,也就没有人能拿小兔的性命来威胁你。它是死是活,都与你无关。”

  郑皇后按着小贺炤的肩膀,逼迫他凑近去看小兔的惨状。贺炤闭着眼不敢看。

  “你现在哭泣,是因为你还有弱点。本宫是在帮你铲除这个弱点,让你变得无坚不摧,你明白吗?”

  小贺炤不明白,他拼命摇头,喊着要小兔回来。

  郑皇后猛地抓住小贺炤的脑袋,恶狠狠道:“你明白没有!不许哭!快说,你听懂了没有!”

  小贺炤被吓了一跳。

  他其实根本没有明白,但他不敢违拗郑皇后,只能抽泣着顺从道:“我、我明白的……”

  额角忽然抽痛。

  贺炤从久远的记忆中抽离,按了按太阳穴,暗骂自己又想这个做什么。

  即便帝王之位带给了贺炤太多的痛苦,可他也无法舍弃,他还有仇没报,还有恩没还,他不可以倒下。

  所以他必须在这璀璨的黄金牢笼中继续忍耐下去,不得有怨。

  近日贺炤不知不觉养成了一个习惯,便是在疲惫或是心情烦闷的时候,拿出乔曦送给他的香囊,嗅闻其散发的幽幽香气,好似心绪也会变得平静。

  此时,贺炤又拿出了香囊,放在鼻尖。

  每每看见香囊,贺炤情不自禁会想起乔曦。

  贺炤挺喜欢乔曦的,就像是小时候喜欢那只小兔一样。

  与乔曦在一起的时候,贺炤感到很舒心放松,不需要绷着,不需要时刻记得自己帝王的身份。

  原本贺炤想要给乔曦一个官职,把他留在自己身边。无论以后自己会不会立后、会不会有妃嫔,乔曦都会在自己身边。

  贺炤会把财富、名誉全都捧给他,让他死心塌地跟着自己。

  但是乔曦走了。

  一场大火烧尽了囚禁他的宫殿,鸟儿远走高飞。

  贺炤甚至还没来得及许诺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官位,也没来得及给他一辈子也挥霍不完的金山银山。

  他就这样毫不留恋地走了。

  不留恋高位,不留恋钱财。

  ……也不留恋自己。

  一切仿佛只是贺炤在自作多情。

  所以贺炤生出了恨意,他发誓无论天涯海角都要把乔曦抓回来,他要亲自问乔曦到底有没有把自己放在心里过。

  然后,无论乔曦回答是或否,贺炤都会把他杀了,割下他的头发,放入随身的香囊中。让他就这样永远留在自己的记忆中,永远陪着自己。

  他会让这个弱点,陪着那段短暂如幻梦的记忆一起,埋入深黑的土壤。

  贺炤眼中闪烁着杀意,手心不自觉攥紧了香囊。

  忽然,掌心被什么小而圆的硬块硌了一下,贺炤恍然回神。

  是香囊里的东西。

  按理说香粉都是磨得极为细腻后才会放入香囊的,怎么会硌手?

  贺炤很快明白过来,是乔曦留了特别的东西在里面。

  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贺炤想要立即打开香囊。

  可香囊的收口是被针线牢牢封死的,如果用蛮力打开,整个香囊都会被扯坏。

  贺炤在书桌上寻找起来,很快找到一把剪刀。

  他拿起剪刀,小心挑开了收口的线头。

  香囊被完好无损地打开。

  在扑鼻的香粉之间,贺炤找到了两颗红豆,以及一张卷成筒的小纸条。

  贺炤不明白乔曦在里面放两颗红豆是为何。

  没有多想,他接着展平了纸条。

  上面是乔曦的字迹,贺炤认得。

  纸条上写了一首诗:“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

  紫宸殿的小宫女接到晏清公公的吩咐,去给陛下添茶水。

  小宫女走进殿内,把自己的声息压到最小,尽力不打扰到陛下。

  可等她走近之后,却发现陛下手中捻着一颗红豆在愣愣出神。

  小宫女难免疑惑,陛下是想吃红豆了么?要不要给晏清公公说一声,叫御膳房上一道红豆做的点心?

  当然,这些想法小宫女只敢在心里有。

  面上她依旧屏息凝神,悄悄拿走了陛下身边的茶盏。

  不过她到底是个大活人,贺炤不可能当真察觉不到她的存在。

  只听见贺炤忽然出声:“去拿点针线过来。”

  小宫女眼睛一扫,看见了桌上敞了口子的香囊,机灵地问:“陛下是要缝补香囊吗,交给奴婢来做吧。”

  不料贺炤摇了摇头,坚持道:“去拿针线吧,朕想自己试着缝一下。”

  小宫女心惊,陛下怎么会突然想要做这种女儿家的功夫?

  但她不敢置喙,赶忙端着茶水下去找针线了。

  ·

  从山寨逃出来之后,乔曦与断指张在山林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便在树木掩映中发现了一间猎人小屋。

  断指张当即停下,对乔曦说:“天冷夜深,不宜赶路,我们借此地休息一会儿。”

  乔曦面露担忧:“万一山匪醒来后追上怎么办?”

  断指张眺望夜空,说:“要下雪了。若是继续赶路,很有可能会遇见大雪,更危险。”

  “而且老夫选的不是寻常下山路,山林幽深,他们追不上来的。”

  古人以农为生,靠天吃饭,乔曦相信断指张观察天气的能力,便没有继续反对,与他一同进入了猎人小屋。

  屋子小而简陋,但令人惊喜的是中央有一块预留用来生火的空地,还有几块柴火堆放在墙角。

  断指张动作熟练,开始生火。

  乔曦想到方才在路边看见了几只鸟,便拿起弓箭,与断指张打了声招呼,走了出去。

  十二月,深冬已至。

  山林里的走兽们都陷入了沉睡,只有零星几只鸟儿在地面啄食落果。

  乔曦躲在树丛后面,轻手轻脚地拉开了弓。

  “嗖——”

  一声风响,那只不知是不是野鸡的鸟瞬间命丧黄泉。

  乔曦提着鸟翅膀回到小屋。

  断指张见状,神情中划过些许的惊讶。

  “加餐。”

  乔曦举起死鸟,得意一笑。

  断指张相当麻利地处理了鸟,放血、拔毛,最后剔除内脏。

  屋内没有锅,不能煮肉吃,断指张便用树枝把鸟穿起来,放在火堆旁边炙烤。

  等待鸟肉烤熟期间,乔曦问断指张:“今日多谢你相救,否则我就要死在那贼人的手中了。不过东家你怎么会到这荒山野岭的地方来?”

  断指张向来不苟言笑,听见乔曦的问话,依旧是板着脸的样子,看不出异样。

  他回答:“这边有一座小庙,里面只有一老一少两个僧人,老夫怜他们生活窘迫,偶尔会过来接济他们。”

  “这回过来时,老夫半路上遇到了宋书,是他说你被山匪劫走,要我去找官府的人救你。”

  断指张喝了口水,看向乔曦的眼神极为清明,不似说谎。

  “原来是这样,多谢了。”

  乔曦不再追问。但心中还是留了个疑影儿。

  沉默片刻,断指张似是没话找话,干巴巴夸了一句:“你箭术不错,能射中这样大的野鸡。”

  原来真的是野鸡。

  被夸奖后,乔曦有些雀跃。

  他极为放松地垂着眼,嘴角不自觉上扬:“有人教过我射箭。”

  “想必那人箭术高超,名师出高徒么。”断指张随口聊着。

  乔曦却沉默了下来。

  贺炤的箭术自然是数一数二的,他毕竟是帝王,从小接受的都是最顶级的教育。

  穿书之前,乔曦是孤儿,十六岁之后就开始打工,自己养活自己。

  无论是上学时期也罢,工作之后也好,乔曦从来没有依靠过谁。遇见事情后,第一反应便是自己该如何独立解决。

  直到装作傻子,去到贺炤身边之后,他才学会了如何依赖一个人,也尝到了随时有人兜底的甜头。

  或许是贺炤帝王的身份,让他看起来无所不能,所以乔曦不知不觉间就学会了麻烦他、依赖他。

  太后刁难的时候,贺炤会为自己撑腰。

  乔晖剽窃的时候,贺炤也会帮自己出气。

  人总是惰性的,依赖他人比独自苦撑要轻松太多,抱大腿的感觉太好。

  所以乔曦很快就习惯了遇到事情先想一下贺炤能不能帮自己。

  直到万寿节。

  他被太后围攻时,心里也一直希望贺炤能够出现。甚至被囚禁孤云殿时,他都在期盼一道圣旨能救自己出去。

  然而那天他等到的,却是要杀自己的旨意。

  彼时乔曦终于意识到,即便贺炤是皇帝,也有不能为自己兜底的时候。

  不,应该说,正因为贺炤是皇帝,所以自己对他来说不过是一颗无足轻重的棋子,当维护棋子的代价高于舍弃棋子的损失时,他就会毫不留情地选择放弃。

  想到这里,乔曦鼻头发酸。

  他不会责怪贺炤,要怪只能怪自己,竟然对一个皇帝产生了不切实际的期待。

  鸟肉被烤得滋滋冒油,断指张掰下最肥嫩的大腿递给乔曦:“烤好了,吃吧。”

  乔曦从思绪中回神,擦了擦手,接过鸡腿。

  出逃这么多天,一直吃的干粮,许久没有吃到新鲜现烤的肉,乔曦早就馋了。

  谁知乔曦刚把烤鸡腿放在嘴边,油腻气息往鼻子里一扑,他顿时感觉到胃里猛地扭曲起来。

  “唔……!”

  恶心的感觉冲上头,乔曦捂着嘴,把鸡腿拿远了。

  想吐的感觉没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

  乔曦不得不把鸡腿还给断指张,自己跑去外边,翻江倒海地干呕起来。

  但距离上一次吃东西已经过去了四个多时辰,他根本什么也吐不出来。

  断指张蹙眉,担忧地问:“你这是怎么了?”

  吐完后,乔曦缓了缓,接过断指张递来的水囊漱了口,而后摇摇头。

  “不知道,可能是干粮吃久了,突然闻到油腻,犯恶心。”乔曦猜测。

  断指张不懂医术,没有多言。随后他说乔曦既然身子不适,就早些休息,他来守夜。

  乔曦推脱两回,可老人的脾气相当固执,坚持要独自守夜。

  没法子,乔曦只好谢过他。

  因为吃不了油腻的东西,乔曦只能继续就着清水啃干粮。

  填饱肚子后,断指张催促他早些歇息,明日天一亮就要继续赶路。

  乔曦席地躺了下来,闭上眼。

  没过多久,外边当真下起雪来。积雪铺满树林,世界变得极为安静。间或有小动物在雪中行走,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乔曦睡得很浅,所以当断指张起身出门的时候,他跟着被惊醒。

  等断指张出门后,乔曦来到小屋的窗前,掀开一条缝隙,偷偷去看对方要做什么。

  断指张站在开阔的空地上,用完整的那只手放在嘴边,吹出嘹亮的哨子。

  被声音呼唤而来的是一只如雪般白净的鸽子。

  鸽子的腿上绑了信筒,断指张将一封信卷起来塞进去,而后扬手放飞了鸽子。

  做完这些,断指张转身往回走,乔曦赶紧回到原位,闭上眼假装从未醒来过。

  翌日,雪停了,太阳也刚刚升起。

  断指张叫醒了乔曦,两人继续赶路。

  乔曦未曾问昨晚的事,断指张也没有主动提起。

  两人途径一座村庄,花钱买了两匹马。有了马儿的帮助,他们很快就回到了梦云县。

  乔曦直奔住处,本想请断指张进屋吃顿饭,却被拒绝了。

  断指张说他奔波这几日,要回去好好抽一支烟,喝坛子好酒。

  于是乔曦只好送走他,独自打开门,进入小院儿。

  万万没想到,开门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乔曦的面前。

  那人正是之前跟在陆江身边的段远。

  段远抱着手臂,看见乔曦回来,他露出个万事尽在意料之中的笑容:“哟,回来了。”

  乔曦看见他,当即变成警惕的猫,往后退了两步,靠在了门板上。

  “你怎么会在这儿?”

  看见他的反应,段远颇觉有趣,笑得邪性,说:“当然是来抓你啊。”

  乔曦如临大敌。

  就在这时,陆江从屋里走出来,不赞许地阻止了段远:“别逗他了。”

  “哈哈哈哈!”段远放肆大笑,对陆江说,“你瞧他,表现得像是我要吃了他一样。”

  乔曦气恼,没好气地瞪着陆江和段远:“你们怎么会在此?”

  陆江语气温和,解释道:“我知你有很有几分聪慧,想必不会闷头逃跑,便赌你会用一招调虎离山,把我们调走,然后偷偷回到这里。在你的预想中,我们以为你们逃远了,自然不会重新回来寻找。回来反而是最安全的选择。可对?”

  没料想自己的计划全被看破,乔曦窘然。

  偏生段远还要补刀:“你太嫩了,陆江好歹是统领一方的将军,你跟他玩儿兵法?”

  乔曦生气,狠狠剜了段远一眼。

  接着乔曦又问:“安和呢,还有宋书,他们在哪儿,你们把他们如何了?”

  陆江无奈:“我说了,我找宋书是因为欠他许多,想要补偿一二,不会对他们做什么的。”

  他指了指西屋:“我请了军中擅长医治外伤的郎中为安和治了伤,已经没有大碍了,去看看吧。”

  乔曦赶紧往西屋走去。

  等乔曦进屋后,段远来到陆江身边,问他:“你不是说陛下要找此人吗,咱们什么时候抓他?”

  陆江却摇了摇头:“徐徐图之吧,陛下的意思是不能伤了他。若是强来,他又跑了怎么好?”

  西屋内。

  宋书守在床边,手中拿着安和的衣裳在缝补。

  听见脚步声,宋书抬首看过来。

  “啪嗒。”

  宋书手中的衣裳与针线落在了地上。

  宋书十分激动,两步扑到了乔曦的身边,抓着他的手臂,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你没事,太好了,我这几日害怕极了,生怕你被山匪害了。”宋书眼角渗出泪珠,“都怪我无用,当时什么忙也帮不上。”

  乔曦连忙安慰他:“别哭,谁说你没帮上忙。安和能活下来,都是你的功劳。你不要自责,我这不是没事吗?”

  缓了一会儿,宋书擦干了眼泪,请乔曦在旁边坐下。

  乔曦看向床上的安和,他紧闭双眼,眉头紧皱,像是有些痛苦。

  宋书轻声说:“伤口疼,郎中给开了安神的药,睡着了会好受一些,别担心。”

  原来如此,乔曦心中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不过随后,他又开始担心宋书和陆江的事。

  “到底陆江还是找到你了,你接下来打算如何?他知道孩子的事了吗?”乔曦声音压得很低。

  宋书眸色黯然,低落道:“他不知道。我不会和他说的,更不会和他走。他就要成婚了,我何苦耽误他。”

  “而且男子怀胎,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万一叫他知道了,他让我把孩子打掉怎么办?”宋书抚摸着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我不敢冒险。”

  冬天衣服很厚,再加上宋书本就纤瘦,肚子不算大。因此若是不凑近了细看,很难看出端倪。

  即便看出来了,用肚子长肉的借口也能暂且敷衍过去。毕竟男子怀孕,世所罕见,一般人不会朝那边想。

  乔曦感觉陆江不会是那般狠心要宋书打掉孩子的人。但他终归不了解陆江此人,不好乱说,便未开口。

  而从方才陆江反应来看,似乎他并不知道自己是从宫里逃出来的,更没有打算抓自己,满心满眼只有宋书。

  这让乔曦稍微放心了些。

  晚饭时分。

  看见饭桌对面坐着的陆江和段远,乔曦忍不住捏紧了筷子。

  “我说,为什么你们两个会在我家吃饭啊?”

  段远的态度相当理直气壮:“我们替你家安和找了郎中,药和诊费都没让你们出,蹭顿饭怎么了?”

  乔曦终于憋不住,与他互呛起来:“你家陆大人不是说欠我家宋书的吗,难道请个郎中就觉得吃亏了,非要吃回来才舒服?”

  陆江及时打断:“阿远,少说两句吧。”

  接着他又对乔曦歉意一笑:“对不住乔公子,我们吃过饭就走,不会叨扰你们。”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见他态度不错,乔曦不再赶人。

  毕竟他又不是真小气,连顿饭都不愿意给旁人吃。

  四人好歹算是平平安安坐在一起吃了顿饭。

  席间,段远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般,随口提起了一件事。

  “诶,你们知道陛下打算立后了吗?据说打算立还是个男后。”

  乔曦陡然停下筷子。

  宋书意外:“可我朝从未有过男后啊。”

  段远一拍大腿:“是啊!我听说是因为那男子怀了陛下的孩子。这男人还能怀孕的?你说神奇不神奇?”

  宋书张大了嘴,心虚地不敢再接话。

  乔曦则是皱眉。

  自己不是跑了吗,又从哪里冒出一个怀了龙子的男人?

  陆江信奉食不言寝不语,但他对贺炤很是忠心,听说此事,难以压抑心中观点,便开口道:

  “陛下施政向来清明,唯独男后一事,太惊世骇俗,若一意孤行,只怕朝野震荡。我以为陛下刚刚登基不久,实在应该娶一位良家女子作为皇后,获得她母家的支持,稳定朝局。而不该如此肆意行事。”

  听见陆江这话,宋书脑袋埋得低低的,筷子在粥里搅动,口中发苦。

  乔曦也听得直皱眉,心中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