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婉的一段话,说得在场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你的意思是,”柯枫斟酌了一下用词,“这个局里原本的npc在镜子里,而我们,在镜子外扮演着他们的角色?”

  安婉点头说:“对。”

  镜子里面,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受了致命伤,被鬼影控制着。

  谈寂思索了片刻,说道:“我有一个,很离谱的想法。”

  柯枫点头说:“我也是。”

  顾流光沉默了一会,也跟着点了点头。

  只有禾月满脸问号的看着众人。

  “你们想说,”安婉不确定地问,“他们是之前那三轮里,死在局中的弈者?”

  顾流光用左手从大敞着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份病例,皱眉道:“我之前说发现了些东西,有点奇怪。”

  他的右手被禾月用纱布包扎了起来,不得不说小护士的水平很到位,既做到了止血,又不妨碍活动,反而让顾流光有点舍不得弄坏了。

  “病人姓名:苏梦?不应该是苏貘的吗?”安婉看着病例上,与雇主容貌完全一致的照片,疑惑的问道。

  柯枫接过了病历,继续往下看。

  “十二岁,肺炎,住院五天,由她的同胞哥哥发现后告知母亲?一般的病历会写这种内容吗?”

  “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是谈寂,“但局里的物品,是否会随着执棋者的想法而有所异变?”

  安婉说:“会是会,但她为什么要这么在意别人有个哥哥?”

  禾月犹豫了一会,小声猜测道:“既然都姓苏,会不会有这么一种可能,我看过一些新闻,在那个年代,有人会在生下一对双胞胎女孩后,将其中一个卖掉,换成男孩。”

  “苏貘和苏梦……”安婉愣了一下,刚想说些什么,就感受到了一道从下往上的视线。

  她下意识的看过去,苏貘依旧静静的坐在角落里,对四周环境没有任何反应。

  “呵。”柯枫冷笑了一声。

  “就按你说的,假设有一对双胞胎,妹妹苏貘被父母卖给了实验方,而姐姐苏梦和换回来的男孩苏某,留在家中长大,”谈寂说,“某次机缘巧合之下,苏貘在这家医院,偶遇了素未谋面的姐姐,猜出了关于她自己身世的真相。”

  安婉点了一下头,说:“很多试验品的名字,都是逃离实验方后,自己取的,你们听没听说一种传说中的神兽,叫食梦貘?”

  “苏貘猜到真相后,肯定恨死父母和姐姐了,所以,她想要夺走姐姐的一切?”柯枫摸了摸嘴唇。

  “苏梦有哥哥,所以苏貘也要有?”禾月犹豫了一下,“那这里为什么放着的是苏梦的病历,苏貘又是为何来的这家医院?”

  “还不清楚,”安婉也有些不确定,“那个袭击我的鬼影,难道并非是苏貘的镜影,而是被她骗入局中杀死的苏梦?”

  众人又沉默了下来。

  顾流光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讨论,他盯着那份病例,觉得事情也许并非这么简单。

  “这个猜测有点不对劲。”谈寂低声道。

  “嗯?”柯枫看向他。

  谈寂闭着眼想了好一会,还是摇了摇头,道:“说不上来。”

  柯枫也没再追问,只是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对安婉指了指里间的休息室,说:“要天亮了,你带雇主进去睡一会吧。”

  安婉闻言起身,问:“那你们呢?”

  “各自找张桌子凑合一下吧。”柯枫挑眉。

  禾月有些茫然的问:“非得睡觉吗?”

  “这种孤局的通用规则,从一日过渡到下一日的这段时间里,入局的所有人都会强制睡着,”柯枫解释道,“相比起来,连局就好很多,只有执棋者和与他相关的人会睡着。”

  谈寂了然的点了点头,率先找了张桌子趴下,柯枫拉了张椅子坐到对面,与他头对头的抵着。

  “三张桌子呢,挤我干嘛?”谈少爷十分不满。

  柯枫笑着说:“人家顾King为了保护大家受了伤,不应该给他留一个大一点的空间吗?”

  “……”

  在这种环境下被迫入睡,禾月是有些紧张的,他本打算搬张椅子坐到顾流光身边,听到柯枫这么说,又犹豫着放下了。

  倒是顾流光单手将椅子拽了过来,示意对方坐到自己身边。

  “没事,一点小伤,挤不着。”

  于是,最后一张桌子,还是空了下来。

  ***

  短暂的白昼降临之时,局中的所有人都陷入了睡梦之中。

  无形的命运之手轻拨着墙上的挂钟,规则被打碎重组,深嵌于倒影之中。

  世界归于沉寂,局中的时间,又回归了伊始。

  安婉是第一个从梦境中醒来的,也是唯一一个,入局锚点在三楼的弈者。

  上一日刚入局时,她曾搜寻过整个三楼,没有任何线索,也没有遇见任何人,就被雇主的惊叫声引去了四楼。

  她还记得,在三楼楼梯间的墙上,镶有一面装饰用的落地镜,这会苏貘不在,镜中规则大概率不会生效,安婉踢掉高跟鞋,光着脚朝楼梯走去。

  虽然比不上柯神和顾King的手段,但她也并不是任人宰割的小白花。

  落地镜中,站着一个和安婉身材相似的女人。

  同款的白色连衣裙早已被鲜血浸满,她的下腹开被割开了一道巨大伤口,里面的脏器不知被谁硬生生拽了出来,两条修长的腿泡在血污之中,脚上还穿着和安婉刚刚踢掉的那双一模一样的高跟鞋。

  “你是……”安婉并未因这骇人的一幕而惊慌失措,反而仔仔细细的打量起了镜中的女人,“你是执棋者的嫂子?!”

  女人脸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刀伤,并不似昨日遇见的那个小鬼影一般癫狂,反而显得非常悲伤。

  她对着安婉点了点头,赤红的血泪从眼眶中流了出来,用沾满血迹的手指,抵在镜子的内侧,一笔一划的写了一个“梦”字。

  “梦?苏梦?”安婉着皱眉上前了几步,想要继续追问,镜中的女人却忽地消失不见了。

  墙上的时钟,从这一刻开始转动,规则上演。

  四楼走廊尽头。

  那两张盖住镜面的床单依旧牢固,穿着睡裙的小姑娘,偷偷将其中一张扯了下来。

  她小心翼翼地揭走了贴在镜面上的字条,躲进洗手池台底,仔细阅读完上面的内容,之后便直起了身子,打算将其扔进水池中冲走。

  “拿出来,”小姑娘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别逼我动手。”

  苏貘惊恐的转身,看见了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柯枫,和正从阴影里走出的顾流光。

  “你们……”她攥紧了手中的纸条。

  “藏得真好,”谈寂也赶了过来,冷笑道,“昨天也是这么操作的吧。”

  “说不定昨天还嫌我们出现得太晚,”柯枫挑眉,“才‘好心’引我们过来。”

  苏貘不甘的往镜子旁退了几步,在见到姗姗赶来的禾月后,忽地发狠,双手举起了洗手台上放着的一盆盆栽,猛得砸向巨大的镜面。

  谈寂第一时间看出了对方的想法,冲过去想要阻拦,却还是慢了一步,被飞溅而出的玻璃碎片割出了好几道伤口。

  “谈寂——!”

  温热的血溅到柯枫的身上,他瞬间就变了脸色,疾步冲上前去将苏貘制服。

  可镜子里面,还是有东西东西跑了出来,那是一个瘦长的鬼影,所穿着的白大褂,早已被扯得稀烂,胸口处从锁骨到剑突位置,开着一个巨大的血洞,隐约能看到已然不再跳动的心脏。

  “草,这是什么东西?”禾月低骂道。

  顾流光立刻迎了上去,那鬼影似乎对执棋者本身没有丝毫兴趣,直接同他缠斗了起来。

  混乱中,安婉闻声跑来,手中还提着一捆医院仓库里捆棉被用的麻绳,毫不留情的将雇主五花大绑了起来。

  “放开我!”苏貘挣扎着尖叫。

  “不是我们非得为难你,弈者在局中无法伤害执棋者,但也不可能放任你胡来。”

  柯枫说着,单手扶住谈寂,皱着眉看对方徒手将刺入皮肤中的镜子碎片,一块块拔了出来。

  瘦长鬼影的身手并不及顾流光,也没有小鬼影那样强酸般的血液,被逼退到墙角,突然翻了一下腕子,手中银光一闪。

  “手术刀?!”

  禾月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抬起左手上攥着的抓钩枪,便朝着鬼影,射出了命线。

  顾流光下意识朝后让了一步,就见那握着手术刀的鬼影,被命线穿透过身体,金色的命线在那一瞬,发出了极为耀眼的光,鬼影如同被阳光灼伤了一般,立刻消失在了瓷砖的倒影之下。

  谈寂少见的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它不是规则?”安婉押着苏貘问,“为什么命线可以伤到它?”

  “它是。”顾流光低笑了一声。

  柯枫本打算回医生办公室,帮谈寂包扎伤口,说起这个,脸色倒是缓和了几分。

  “你忘啦?有个很是极端难得的情况?”柯枫道,“当弈者爆发出与局中规则截然相反的情绪时,其命线会对规则有一定的威慑作用。”

  该局主「恶」,大抵是苏家姐妹对父母的怨恨,以及对彼此的厌恶。

  顾流光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他总是习惯性的保护整个团队,习惯使用天赋,习惯受伤。

  但……

  禾月的命线,是他听到过,最动听的情话。

  ***

  五人押着苏貘,又回到了那间办公室里。

  这姑娘性格果真非常极端,那张写着规则的字条,在打斗的过程中,竟被她囫囵咽进了肚子里。

  现在哪怕就算是生剖了她,恐怕也已经来不及了。

  苏貘被安婉扔到了墙角,这次连个凳子都没有给,大声吵嚷道:“我可是雇主!傅予青和我签了合同的!”

  “合同里有规定,执棋者不得反对或干扰破局,”安婉义正言辞地说,“也不得伤害入局弈者。”

  “我没有!明明是你们消极怠工!”苏貘争执道,“第一日连这一层楼都没探完,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大公司!”

  安婉怒道:“要不是你私藏了规则字条,我们也不至于……”

  一旁替谈寂处理伤口的柯枫轻摆了一下手,示意安婉不要同雇主进行无意义的争吵。

  反倒是顾流光被吵得有些烦了,说道:“你在合同上,签的可是苏貘。”

  对方迟疑了一下,又厉声嚷道:“苏貘怎么了?难不成你们不打算让我出去?我是执棋者,弈伤不了我的!”

  “没打算把你怎么样,”柯枫轻叹了口气,“但合同上签的是苏貘,按理来说,我们就没有义务,在局里保护你了。”

  谈寂冷笑了一声,问道:“你说是吧?苏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