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科尽头的走廊上,瘫坐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这里是公共卫生间门口,两侧分别安放有一排洗手池,以及两面巨大的镜子。

  那姑娘看上去病殃殃的,但并未受伤,单纯是吓坏了,尖叫过后,便呆坐在了地上,一动不动,仿佛在躲避什么东西。

  四人在第一时间冲了过去,却并未发现其他的异样。

  “苏貘?”

  柯枫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这姑娘他在照片里见到过,正是幼年模样的雇主本人。

  “柯……哥哥!”

  苏貘看到他倒是回了魂,却依然不肯站起来,只弓身跪坐,膝行至柯枫身边,拉住了他的袖子,嘴里一直小声说着:“有鬼,镜子里有鬼。”

  柯枫明显愣了一下,表情有些迟疑的看了会苏貘,却还是朝三人说:“去找点东西把镜子盖住。”

  两面镜子很快就被找来的医用床单,盖了个严严实实。

  他已经蹲在原地,耐着性子哄道:“好了,没事了,起来吧。”

  苏貘不肯。

  这个反应令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执棋者入局后,样貌虽会回到记忆中的年纪,但人格和心智都不会有任何改变,从她险些误喊出柯枫的名字,就可以看得出来。

  苏貘作为一个从小在局中摸爬滚打的实验品,这样的反应过于反常。

  “怎么办?”柯枫仰脸,“这里不够安全,总不能把她抱回去吧?”

  谈寂盯着柯枫那截被苏貘抓着不放的袖子,脸色很不好看。

  顾流光也抿着唇看她,明显不肯动手,雇主是个年幼的小姑娘,这样穿着睡裙跪坐在地上,几个大男人实在不好做些什么。

  “让我来。”

  三楼楼梯口传来了安婉的声音。

  她那身工装服早已不知去向,在局中被换成了白色连衣裙,系着红色的腰带,还配了双高跟鞋,难看且不方便行动。

  仿佛执棋者花这一百万,是来局里玩换装游戏的,而并非诚心想要破局。

  安婉将跪坐在地上的雇主抱起来,对方还不太情愿,挣扎个不停,被谈寂超凶的眼神给瞪了回去,才乖乖被抱回了护士站。

  “安姐姐,你拿的什么身份卡?”柯枫终于把他那截袖子抽了回来,“怎么会穿得这么不方便?”

  安婉把苏貘放在了护士站里的一张转椅上,欲言又止的看了看柯枫,又看了看谈寂。

  柯枫疑惑的和她对视,问:“是什么难以启齿的身份吗?”

  “是执棋者的嫂子,你的……未婚妻,”安婉非常痛苦的说出了这个词,掩面道,“可我不喜欢柯神这个类型啊!”

  柯枫瞬间也变得痛苦了起来,安慰道:“别担心,我是弯的。”

  安婉无话可说。

  ***

  深夜的医院总显得空荡而阴森。

  谈寂初中时期,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在E城某家私立医院中度过。

  那里白天总是充斥着无数嘈杂而匆忙的人间悲喜,等到夜深人静,就只剩下神色疲惫的医护人员,和被病痛折磨得无法入睡的患者了。

  可不知为何,此时局中一个这样的NPC都没有,仿佛他们五个人,扮演了雇主这段回忆中所有的角色。

  护士站里的灯通通亮着,身后巨大的玻璃窗和配药室透明的隔断上,投映着六人的身影。

  夜浓得散不尽,没有一缕月色或星光。

  “现在我们集齐了执棋者的哥哥、嫂子,医院的实习医生和小护士,”柯枫看了眼椅子上丢了魂般的苏貘,问道,“顾King呢,身份卡是什么?”

  “她的主治医生,”顾流光说,“我去一趟医生办公室,希望能找到她的病例。”

  柯枫点了一下头,说:“多加小心,我留下来盯着点,顺便,找找规则。”

  “轮数越多的局越难找到规则,对吗?”谈寂逐一查看着着柜子和抽屉,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对,第四轮其实还好,”柯枫则是进到了配药室里,“越往后,规则会藏得越深,甚至只能靠弈者自己摸索。”

  配药室里干净得一尘不染,柯枫随手拿起一个药瓶,感觉上面的字他一个都看不懂。

  小小的玻璃瓶里,倒映着他大大的困惑。

  谈寂跟了进来,隔着玻璃隔断看向外面坐着的苏貘。

  “问个问题,”他靠在柯枫身边的操作台上,压低了声音,“你和安婉的身份,是不是对雇主非常有利?”

  柯枫眯了一下眼,谈寂离得有点太近了,呼吸仿佛就在耳边。

  他回答道:“苏貘给了我和安姐姐作为亲属的身份卡,我们在这个局里,就不只是单纯伪装成npc了。”

  谈寂皱眉问:“怎么说?”

  “某些特定的规则,会对我们几个也生效,”柯枫冷笑了一声,“她在之前的几轮里,应该也是这么操作的。”

  把所有人的性命都和她捆绑在一起,以此要挟众人为她效力。

  谈寂似乎早有猜测,显得并不惊讶,点头道:“我们的身份卡,是以个人能力,从边缘到核心安排的,对吗?”

  “对。”

  最不重要的小护士禾月,可有可无的实习医生谈寂,被打扮成花瓶的嫂子安婉,主治医生顾流光,以及与执棋者关系最深的哥哥柯枫。

  越边缘的人,可以越早的用来试探规则。

  反正,失去了这张身份卡,局里的故事,依旧可以照常运行。

  “姐姐,”转椅里的幼年苏貘不知何时回过神来,朝着安婉轻声说,“我想去洗手间。”

  护士站里并没有独立的洗手间,安婉下意识的朝配药室里看了一眼。

  “一起去吧,”柯枫放下了药瓶走出来,“看来规则没有刷在这里。”

  医院的两边走廊尽头上,各有男女两个卫生间,布置陈设基本相同,苏貘说什么都不肯去被床单盖住镜面的那边,安婉无法,只得带她去了另一侧。

  这很奇怪,谈寂想,如果规则是镜子中的鬼影,她又何必再换另一边那个镜子没被盖住的洗手间?

  三人目送安婉带着苏貘进了洗手间,走廊两边的镜子上,都出现了她们的身影,没有出现任何异样。

  “她之前究竟看见了什么?”禾月小声问道,“她所说的镜中的鬼,是这个局的规则吗?”

  “有可能,”柯枫嗤笑,“但她一个老手,不至于被规则吓成这样吧。”

  谈寂说:“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现,刚刚路过这两面镜子时,她缩进了安婉的怀里,特地挡住了脸。”

  柯枫想了一会,说:“那边应该还有些别的东西,雇主应该是在那里入局的,也许……”

  尖叫声再次响起,洗手间里传来了慌乱的碰撞声,柯枫冲了过去,就见安婉抱着苏貘夺门而出。

  她的脚踝和手臂都被划伤了,冲着走廊厉声喊了一句:“十三!”

  一道白影鹞子般的从医生办公室跃了出来,转瞬到了眼前,顾流光单手掐住了安婉身后,那个穷追不舍的鬼影的脖子,将它按在洗手间门口,铺满白瓷砖的墙面上。

  鬼影是个同苏貘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不知是经历过什么,从左脸的颧骨直至右侧的下巴上,有一道横贯的刀伤,随着挣扎的动作,不断的向外淌着鲜血。

  那鲜血成分不明,刚沾到顾流光手上,便灼伤了一大片皮肤。

  但他就仿佛是无知无觉一般,不断加重着手上的力气。

  “嗬……嗬嗬!”

  鬼影被掐得无法发声,双脚悬空挣扎了一会,突然“嗖”的一下,缩进墙里,消失不见了。

  顾流光没想到对方还有机会逃走,懊恼的“啧”了一声。

  柯枫扶着受伤的安婉,苏貘还想要过去黏着他,被谈寂瞪了一眼,只能呆呆的站在原地。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柯枫说,“得找个安全点的房间,给你们处理一下伤。”

  “医生办公室吧,”顾流光垂着手,仿佛受伤的人不是他,“我在那边发现了一些东西。”

  “走。”

  办公室离此处不算远,柯枫和谈寂扶着安婉,禾月陪顾流光走在最后面,全程将苏貘夹在了中间。

  这姑娘不知看见了什么,从入局开始就在装傻,像是在认真地扮演着十二三岁的小女孩。

  柯枫打开了办公室所有能亮的灯,房间很大,平行摆放着三张同款红木办公桌,最靠窗的那张上摆有一块名牌,写着:主任医师,顾流光。

  他在墙边的柜子里,找到了酒精碘伏纱布一类的东西,征求安婉的同意后,蹲下帮其处理起了伤口。

  沾着酒精的棉签仔细的擦掉了血迹,全程没有任何不必要的肢体接触,显得绅士且礼貌。

  “安姐姐,”柯枫消毒完伤口,开始熟练的包扎,“你在里面看到什么了?”

  安婉受了不小的惊吓,朝着他比了一个手势,示意自己先组织一下语言。

  于是柯枫拎着瓶碘伏起身,走到了顾流光的面前。

  “手伸出来。”他道。

  顾流光嗤笑了一声,说:“这么点小伤。”

  他倒还是乖乖伸了手,虎口到掌心的皮肤,就像是被强酸灼伤了一般,血肉模糊。

  禾月眼睁睁的看着柯枫将一整瓶碘伏,倒在顾流光的伤口上,那只劲瘦白皙的手略微有些颤抖,但表情依旧淡淡的,似乎早已习惯。

  反倒是柯枫于心不忍,往禾月的怀里塞了卷医用纱布,说道:“帮他包扎一下吧,会吗?”

  “会。”禾月赶紧应了一声,半蹲下来帮顾流光包扎伤口。

  闲着的谈寂一边盯着苏貘的举动,一边问柯枫:“安婉喊的十三,指的是什么?”

  “是顾King作为实验品的编号,3-13,”柯枫找了张椅子坐下说,“也算是公司里一种简单的暗号,表示紧急需要某个人使用天赋,现在已经用得很少了。”

  “所以天赋究竟是什么?所有的弈者都有吗?”谈寂问。

  “当然不是,”柯枫笑了,“天赋是局的馈赠,只有极少数的弈者能够拥有,当年实验的一部分内容,就是培养并挑选有天赋的孩子。”

  谈寂了然的点了点头,继续问道:“你的天赋是什么?”

  柯枫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身看向了欲言又止的安婉。

  “柯神,”安婉平静了下来,低声说,“那个卫生间里,有个母婴室,里面也有一面镜子。”

  “我在镜子里,看到了数不清的人,他们大多穿着医护人员的白大褂,每个人的身上都带有致命伤,被那个追出来的鬼影所控制着。”

  “就好像这个儿科里原本所有的人,都被关进了镜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