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嚣散尽,梦魇退却,年轻的执棋者迎着光,回头看向身后一幕幕,已然释怀的过往。

  手腕上的金色丝线,静静的垂落到了地上,尽头连接着禾月记忆里,最深刻的瞬间。

  冬日热闹非凡的网吧包间里,并排坐着两个少年。

  在游戏的间隙中,二人聊起了未来想学的专业。

  身穿米白色毛衣的少年想了一会,认真道:“计算机专业吧。”

  “二进制背熟了吗?”

  “当然。”

  “考考你。”红衣的少年拿出手机,点开了对方的聊天框。

  [101、10、0]

  [5、2、0]

  [1、11、1、100、10、100、0]

  [1、3、1、4、2、4、0]

  白衣少年迅速打出了答案,小声嘀咕:“这也太简单了吧,出点难的。”

  红衣的那个笑了一下,突然长按,撤回了自己发出的信息。

  被耳机压住的碎发有些凌乱了,露出了一双漂亮的星眸。

  顾流光轻声道:“说话要算话。”

  聊天记录里,只留下了禾月的那两行答案。

  520。

  1314240。

  心跳在那一瞬乱了节拍。

  ***

  谈寂是在巨大的敲门声中,惊醒过来的。

  他靠在沙发和地毯形成的夹角里,懵了一会,忍着来自背后的莫名疼痛,表情痛苦的爬起来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有些紧张的外卖小哥,手里提着一份鸡的全家,另一只手握着的手机,还在孜孜不倦的拨着谈寂的电话。

  “唉呀妈呀,没事儿吧,敲了老半天也不见人开门儿。”紧张的东北大哥把手中的外卖递给了谈寂,看到屋子里还倒着另一个大学生,眼睛瞬间瞪得溜圆。

  “没事……低血糖而已。”谈寂接过外卖,迅速关上了房门。

  隐约还能听到门外“我也妹超时啊,咋饿成这样了?”的念叨。

  他放下了外卖,绕过沙发去看禾月的情况。

  “醒醒,还好吗?”谈寂轻轻晃了晃他。

  很意外的是,禾月轻易的被晃清醒了。

  “唔……”他捂着头从地上坐了起来,眼镜不知道被摔去了哪里,不得不眯着眼看谈寂,“我这是怎么?”

  “一天没吃饭,饿昏了。”谈寂冷笑道。

  禾月:“……”

  谈寂还记得柯枫在局里说过的话,对于破局而出的执棋者而言,局不过是在纷扰的人间,忽地做了一场大梦。

  那些奇幻又荒谬的经历,只属于有天赋将它们记住的人。

  比如谈寂自己。

  以为自己饿得昏过去,又饿得醒过来的禾月,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眼便看到了门口放着的外卖袋。

  “炸鸡?!感谢义父慷慨解囊!”

  “出息。”谈寂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没碰那份本来就是给禾月点的外卖,打算去卫生间洗一把脸。

  微凉的水被聚在掌心中,谈寂看到了手心里,那道刚刚结痂的血痕。

  看来对方没打算骗他。

  客厅里的禾月啃着炸鸡,明明饿了一整天,进餐的速度却并不快,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谈寂洗完脸出来,换了一身外出的休闲装,说道:“我出去一趟。”

  “啊?这大晚上的去哪啊?”禾月茫然。

  谈寂亮了一下自己的手机,平静道:“去给外面的野男人打电话。”

  禾月:“?”

  野男人所在的公司,接到谈寂打来的电话时,柯枫正从公司的冰箱里,拿出一根黄瓜。

  他转头问向手忙脚乱冲出去接电话的大波浪美女:“我之前放在冰箱里的那半盒甜面酱呢?”

  “在一个老板加班的无人夜晚,”沙发里坐着一个漂亮的波斯人,用一口流利的中文回答了他,“和几个水萝卜一起消失不见了。”

  痛失了半盒甜面酱的柯枫选择干啃。

  “谁让你忙着入局不去参加聚餐,”另一边的吧台旁,坐着个洋娃娃般的小萝莉,短腿在细高的吧台椅上一晃一晃的,“顾King呢?又是带伤出来的?”

  “你老担心人家顾King干嘛,未成人禁止早恋,”波斯人说,“他以后若是去别的地方带新公司,你也追着去吗?”

  “新公司?”角落里一个阴暗逼发出了声音,“南司有傅总,北司有咱老板和柯神,东西两家都显得人丁稀落啊,他会去哪边?”

  “那当然是西司啦,”柯枫啃黄瓜嘴也不闲着,“你看他那每次出来之后,都面色苍白弱柳扶风我见犹怜的模样,多西施啊。”

  自二楼而来一把折刀破风而出,堪堪从柯枫握着黄瓜的手指上方削了过去,钉在了无人问津的会议白板上。

  柯枫因为自己的嘴欠,又痛失了半截黄瓜。

  吧台椅上的小萝莉顺着声音仰脸看去,二楼的走廊里,站着一个身穿衬衣的青年,他大约是刚洗完澡,额前的碎发湿而凌乱,衬衣的袖子被卷到了手肘位置,左臂上的朱色符文正在缓慢褪去。

  “顾King!”傅入云又晃了晃腿。

  顾流光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点了一下头算是打了招呼,就又看向了柯枫。

  他问:“有消息吗?”

  “那个,”大波浪的姐姐正巧挂断电话,“他说半个小时之后到。”

  柯枫把最后一口黄瓜塞进嘴里,看了一眼墙上的电子钟。

  九点差五分,他好想下班。

  谈寂当然是不可能如他所愿的,短短二十七分钟后,他出现在了这栋写字楼前。

  安婉打开门禁把他放上来的时候,听到顾流光正在问柯枫。

  “他高中居住在E城,高考成绩极佳,却放弃了读大学的机会,跑来L市定居,这是图什么?”

  “图陪他的小傻子朋友读大学?”柯枫又从冰箱里拿了两个梨出来,将其中一个扔给了顾流光,“兄弟情深,啧啧啧,嫉妒了叭?”

  顾流光不嫉妒,他只想用梨砸死柯枫。

  谈寂在这样的氛围里上了楼,收获到了诸如“哇哦真的很漂亮”“柯神从哪钓到的美人”“小哥哥求联系方式”等赞美,于是他也想砸死柯枫。

  偏偏柯枫是个不怕死的,还非常流氓的吹了声口哨,笑道:“哟,21岁变酷了好多。”

  站在门口的安婉默默地往旁边让了几步,害怕柯枫的血溅到她新买的裙子上。

  好在血腥暴力的事故并没有发生,谈寂环顾了一下四周,黑着一张脸走了进来,停在了那块写着“悬命线科技研究有限公司”的牌子旁边。

  “悬命线还能研究?”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不能,”柯枫咔嚓一声咬掉一小半的梨,伸手揽他进来,回答说:“所以是,悬命线科技·研究有限·公司。”

  “……”

  好冷的笑话。

  谈寂绷着一张脸,被柯枫带到了沙发旁坐下,来应聘的态度,就仿佛他自己才是这家公司的HR。

  “听说贵公司缺一个顾问?”

  “对的。”

  安婉摆出了职业性的微笑,刚打算从抽屉里拿出文件,就被无情的打断了。

  “很抱歉,我觉得你不太适合这个职位,”柯枫顶着谈寂想刀了他的目光,起身扔掉梨核,笑着说,“最有天赋的孩子,当然应该来应聘「弈者」。”

  “弈者?”

  “安姐姐,你来跟他讲。”柯枫招手。

  安婉对柯枫的谜语人行为表示了强烈的不满,她从抽屉里拿出了另一份文件,铺在茶几上面。

  “柯神说你刚刚从朋友的局里出来,”安婉习惯性的把卷发撩到了耳后,她看起来十分年轻,化着淡淡的妆,“应该已经对破局、命线、执棋者有了一定的了解。”

  “嗯。”谈寂点头。

  “常人虽然无法触摸命线,但在局里却并无绝对的强弱之分,除了执棋者,执棋者因强烈的情绪刺激入局,回忆是属于他的,他占据绝对的优势。”

  安婉将文件翻开,上面涂画着一些晦涩难懂的诡异符文,下面被人一一标上了注释。

  “佛曰人有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人在受到与痛苦回忆相似的情绪刺激后,就有可能会入局,例如你的那位朋友,他受到了「哀」的刺激,整个局的基础是哀与惧。”

  就像白天闻到了桂花的香味,晚上就可能会梦到,高中校园里,种有桂花树的操场。

  谈寂觉得很容易理解。

  “但世人的情绪往往是复杂且多变的,小时候视为珍宝的玩具,长大后可能会觉得十分幼稚,学生年代喜欢过的男生,现在想来也许非常下头。”安婉笑了笑。

  “嗯。”谈寂顺势应了一声。

  他没有珍贵的玩具,也没有喜欢过的人。

  他的情绪天生就比常人要冷淡,但这并不阻碍他理解常人。

  “倘若执棋者第一次入局,就能破局而出,那便是最好不过的,”安婉说,“但这个情况非常难得,入局的次数越多,里面包含的情绪就越复杂。”

  “好比第一次明明由愤怒而入局,却因其中遭遇,而对这段记忆滋生了恐惧,那么,当他再次入局的时候,记忆和情绪就会有明显的改变,”柯枫揽着谈寂的肩补充道,“小美人,你会不会感到恐惧?”

  “不会。”被调戏了的谈寂,只想让柯枫感到恐惧。

  “我们作为公司而不是福利组织,自然是需要运营的。”安婉从文件里抽出了一张职位表,薪资待遇后面的零看的人眼晕。

  谈少爷却丝毫没有被诱惑到,问:“所以我要做的工作是?”

  “「弈者」,通过命线进入他人之局,协助执棋者破局,你之前入的那个局情况比较特殊,执棋者首次成局,顾King想要去……”安婉顿了一下,默默把破镜重圆四个字咽了回去,“协助他破局,所以请柯神帮了个小忙。”

  “那不特殊的情况呢?”谈寂问。

  “不特殊的情况就是,执棋者独自入局,侥幸遵守规则活了下来,又在一段时间后,重新进入了更加苛刻的规则之中,直到成功破局或是被规则杀死。”

  安婉看向了谈寂,对方的表情依旧淡淡的,并没有受到影响。

  他抬眸问:“所以弈者的工作,就是接这些执棋者的单,帮他们破局?”

  他说的非常轻松,就像接了一单外卖或是代驾一样。

  安婉沉默了一会,心想可能天赋卓越的高手,就是这样的云淡风轻……显眼包柯枫除外。

  “这些单子,是公司接了之后分发给弈者吗?有什么特殊讲究?”高手继续发问。

  “有的,”安婉点头,“如果弈者自身有难以释怀的经历,在进入同类情绪的局中时,可能会被共情同化,成为规则的傀儡,有这种情况的弈者,公司会谨慎安排。”

  她说着,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楼梯的方向,顾流光正安静的坐在那里,听着他们的对话。

  谈寂顺着安婉的目光看去,随口问道:“顾……先生他?”

  “对,他当年出过一些事故,”安婉努力压低了声音,“你那个朋友,破局之后,真的一点都记不起来了吗?”

  “似乎是这样。”

  手机的铃声突然响了起来,谈寂低头看了一眼,上面赫然写着禾月二字。

  他疑惑的接通了电话,听到对方说:“寂啊,我好像梦到了一些很奇怪的事情。”

  “什么事?”

  “我梦见自己回到了读书的时候,有个纸条,一直催着我回家,跟拍回家的诱惑似的。”

  神他喵的回家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