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安稳。

  第二日醒来时,安澈已经记不清昨日的梦。

  他清点好东西,带着团子出门寻人,不知是团子昨日吃过太多东西,他看起来有些怏怏的,被扶着才没一头栽到地上。

  安澈分不出来他吃的那些到底成了什么,边走边抱着他揉了揉肚子。

  他是在南祭台附近找到苏元子的,只不过他也只看见了苏元子。

  安澈皱眉低声问:“于湘呢?”

  不知为何苏元子看起来有些精神不佳,他揉了揉眼睛说:“她啊,她之前偷过这里人的东西,怕被村民发现所以躲了起来,晚上再出来跟我们汇合。”

  安澈听闻便没再说什么。

  周围村民的情绪很高昂,今天那个黑袍人又出现了,他仍旧捧着那个骷髅头,里面是金黄色的圣水。

  黑袍人嘴里叽里呱啦念了一堆咒语,安澈离得远听不清是什么,只觉得周围居民情绪激动了不少。

  这场景比起昨天更诡异了。

  他看到苏元子又打了个哈欠,在其余人都一副狂欢的模样苏元子这幅困顿慵懒的模样实在过分显眼。

  不过又一想来,苏元子从进这个副本以来困意就怎么也止不住,实在是到哪儿都能睡的人。

  那圣水从高空中挥洒下来,金色的水溅到台下村民的脸上、手上、嘴里,顺着他们黢黑的脸上滑下去,打湿他们衣襟。

  安澈退了几步,他不想碰到这些圣水,旁边的苏元子却好像没反应过来一样仍旧痴痴愣愣地待在原地。

  安澈疑惑:“你干什么?”

  苏元子没有回答,他甚至身子摇摇晃晃,几乎要撞到前面的村民。

  撒过来的圣水就在他面前,安澈来不及拉住苏元子,眼睁睁看着苏元子碰到了圣水,脸上露出如痴如醉的表情,好像得到了自己最幸福最求而不得的东西,理智全无,如同野兽一般。

  他心中警铃大作,带着团子连退数步到一处小棚子里。

  苏元子被圣水碰到后整个人再也没了从前半点对圣水的警惕,反而像那些村民一样慢慢往前走,往前挤,只为能接到更多圣水。

  团子盯着苏元子的样子,忽然开口:“饿。”

  安澈按着他的小脑袋,头也不抬:“别乱吃,被圣水泡过不知道有什么副作用。”

  团子迷茫地看着他,像是没听懂。

  与此同时,安澈身后响起了一道苍老的声音。

  “你们也饿了吗?”

  安澈回头,当即看到那是一个年迈的妇人,手里正端着碗盘,脸上挤出了慈祥的笑容。

  她也像每一个热情招待客人的土著民,坐在宽大的锅边舀着肉:“祭典开始前人人都能过来吃这一顿的,外乡人也可以,我来给你们盛一碗。”

  “我不用。”安澈先是拒绝,又看到老妇人那口油腻腻的大锅,下意识问,“这是什么肉,林子里的吗?”

  老妇人朝他露出了个笑容:“是祭典的肉,只有我们土生土长的人亲自养大的才敢放心吃,外面的肉都不干净。”

  安澈喃喃道:“自己养的?”

  老妇人说:“是啊,这回吃的老王家的肉,又嫩又多,好多人都喜欢吃呢。”

  很多地方的人都会有这种习惯,怕肉不干不净,更倾向于自己家里蓄养牲畜。

  但安澈前两天观察过,这村子里除了阿玉家从来没有哪一家养过牲畜。

  没有猪圈,没有牧场,甚至别的院子里都没有养鸡。

  只有阿玉家养过两只鸡。

  哪儿来的肉,能让整个村子办祭典人人都能吃上?

  南祭台上,撒圣水的活动已经结束了,苏元子的身影几乎要融入到村民中怎么也分不开,安澈听到那黑袍人嘴里又在嘀嘀咕咕念着咒,不知为何他心里有些烦躁。

  没了圣水,安澈直接出了棚子将苏元子拉走,他将人带到人群后面,看着踉踉跄跄的苏元子蹲在一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回事,听得见我说话吗?”

  苏元子眼神直愣愣地盯着前面,嘴里念叨着什么。

  “你在说什么?意识还清醒吗?”

  安澈拽着他衣服将他脑袋拽过来,这一回,他清晰地听见苏元子嘴里念的东西。

  同样的话,台上的黑袍人也在念。

  两道不同声线的声音同时在安澈耳边回响,好似陷入了轮回,他自己也沉浸在其中,被那喋喋不休的咒语扰得不得安生。

  苏元子嘴里越念越快,黑色的瞳孔逐渐泛起血光,唇角也已经泛起了白沫,他如同陷入噩梦般苦苦不得脱身,表情却又诡异地一脸幸福。

  怪,太怪了。

  安澈拽着他的衣领,大步走到一边的水缸将人闷头摁了进去。

  苏元子乱糟糟的脑袋瞬间冲破冰冷的水面,水缸里咕噜噜地冒泡,他垂在身侧的手一开始还僵硬地抓挠着东西,没过一会儿就开始疯狂地在半空中挥舞着。

  安澈估摸着时间,松了力道将人拉出来,这回苏元子脸上的表情正常了许多,全是脱离了溺水窒息感的劫后余生。

  他缓了半天,摸着脑袋有些怀疑人生:“卧槽,怎么回事,我要死了?”

  “醒了啊,不错,我还以为你要继续睡下去呢。”一边的安澈气定神闲,“说说吧,你梦到了什么?”

  苏元子愣了一会儿,声音弱了下去:“我做了个美梦,梦到了我之前的朋友……”

  安澈说:“你碰到了圣水,我怀疑圣水能让人见到自己最期待的东西,像美梦一样。”

  苏元子不说话了。

  看得出来他受的打击挺大,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一边,南祭台那边的活动也进行的如火如荼,安澈遥遥望去,就见那边的村民仍旧疯狂地追逐着黑袍人的步伐。

  那些村民过分热情的态度几乎叫安澈以为他们要将祭台挤爆,那腐朽破败的木头台子大概发出了不堪负重的惨叫。

  但没有。

  天空突然破开了一道缝,里面深藏着漆黑的影子。

  一柄剑猛地横在祭台上,剑气凌厉而强势,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威压掀翻了整个祭台,黑袍人被木板碎石压在身下,手中捧着的头颅被高高掀起,地底下那坛圣水被泥土、血液打湿。

  南祭坛上潦草搭建的木头台子碎了个干净,露出底下一片狼藉的祭坑。

  祭坑挖得很深,裸露在外的有数十人残缺骨头,形状正常,白骨森森,周围撒着稻米、贝壳,与奇奇怪怪的装饰。

  安澈站得远,没被剑气波及,站在他前面的村民倒是遭了殃,倒的倒歪的歪,他这也才能看清祭坑里的场景。

  全部都是人的头颅,形状大小各不一样,老少皆有。

  祭台底下,是人坑。

  人坑中央仍旧冒出点点金光的那摊水是圣水,圣水被无数尸骨簇拥着源源不断地冒出新的圣水。

  是活人祭祀。

  身后是老妇人凄惨的叫声。

  “我的锅,我的肉——”

  安澈循声望去,那大黑锅被剑气波及,翻滚在地上,里面大半的肉都掉了出来,被剁得稀碎。

  那锅的底下翻出了骨头,没剔干净的肉还连在上面。

  是人牲。

  圣水似乎受到了刺激,从地底源源不断地涌了上来,居然渐渐汇成了一道宽宽的河流,咆哮着朝村民扑过去,像是突然获得了生命,第一件事就是把将它奉为神明赐福的村民吞掉,去补充它的力量。

  最前面的村民甚至几步上前渴望地去触碰,他们碰到圣水以后脸上的表情终于不是千篇一律的痴迷了,而是受到剧烈疼痛的恐惧,是惶恐,是迷惑不解。

  然后身体渐渐溶解,被圣水所吞噬。

  远处好像传来一声尖叫,是女人的尖叫,刺耳又熟悉。

  那圣水如同活物,将祭台周围的村民一扫而空,它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生命,安澈觉得它越来越危险了。

  他当机立断抱起了团子,朝苏元子挥手:“快走!”

  团子被抱起来时眼睛仍然盯着圣水,那金灿灿的圣水几乎把他的眼睛也染了色,同样金灿灿的,几乎要叫安澈看错。

  就在这时,天空又落下一道剑气,几乎将这荒谬的场景一分为二。

  安澈看到那圣水被劈开,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在什么时候也见过这样的场景。

  那朵金色的花落在他面前。

  无数的记忆冲破了禁锢,朝他奔涌而来,那道剑气的主人也降临了。

  紫阳剑尊,萧景舒。

  安澈远远看到他的身影,这时候的他风光无限,云淡风轻,就好似初见。

  无论什么时候,安澈都没见过萧景舒狼狈的模样。

  安澈很早很早就与萧景舒相识,他印象里萧景舒是个古板正经的人,对外人向来冷漠严肃,对自己人却很体贴。

  他那时年幼顽皮,常常闯祸让长辈无比头疼,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自小稳重的萧景舒,他的师尊梦泽真人也时常感慨,要是安澈能有萧景舒一半沉稳,他就不用如此操心了。

  小小年纪的安澈听长辈这样说,他当然无比气恼,他不觉得萧景舒的沉稳值得学习钦佩,相反,他觉得萧景舒活得没他自在,还得向他多学习学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