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在神树底下,我才能恢复一丝清醒。”于湘垂眸,情绪低落,瞧着有些悲哀,“我真是受够了这里,要是我能一觉睡过去,再也不用睁开眼就好了。”

  她清秀的脸上满是憔悴,像是鼓足力气往前走,步伐机械,神情有些麻木。

  苏元子这货对漂亮少女向来怜香惜玉,当即心疼的不得了,凑过去安慰着:“别难过,往好处想,你妹妹没了,但你还活着啊!跟着我们一起出了秘境,凑凑灵石给你妹买一个风水宝地好好安葬,每年还能多看看她呢,多方便。”

  于湘本来忍住了,这下彻底哭了出来:“我宁愿和她一起去死,也不想苟活在这世上!”

  苏元子头都大了,他急急忙忙劝道:“别乱想,虽然你说她诅咒你,但哪有姐妹不亲的,肯定是有人在作乱!你出不去秘境也不一定是她做的。”他脑子里灵光一现,拍了拍于湘肩膀,“哎呀,你还有亲人嘛!想想你父母叔伯,他们在外面肯定可担心你了。”

  于湘悲痛欲绝:“我父母在我姊妹俩幼时就已暴毙,叔伯又离得远,嫌麻烦不肯照料,我们自小就相依为命,哪还有亲人!”

  苏元子挠了挠脑袋:“那你道侣呢,总不能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吧。”

  于湘:“……我至今未曾遇过蓝颜知己!”

  苏元子啧啧称奇:“太惨了。”

  安澈时常为他惊人的社交能力感到头疼:“闭嘴,好好走路。”

  苏元子这下不说话了:“哦。”

  村子里的石子路并不平整,但还算安全,只不过路上一片漆黑,安澈在修为被封后视力也下降不少,房屋和树林影影绰绰的黑影模糊不清。

  他牵着团子走在前面,就见路过一处独楼时团子警惕地环顾四周,飞快拽了他一把。

  月光下那银光一闪,几乎碰到安澈的脸,他眼神一凌挥剑将那爪子砍掉,黑色的血喷溅出来,就听见身前响起连声嘶吼,那漆黑的影子狠狠起伏着,像是愤怒又像恐惧。

  团子当即扑上去狠狠扑倒那妖怪,一口咬碎前胸掏出妖丹吞进腹中。

  他抬起头,绿油油的眼盯着狼妖。

  安澈退了两步,沉声道:“准备好,狼妖来了。”

  四周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安澈一边观察一边后撤,声音却渐渐激昂繁复起来。

  这回的狼妖数目极多,几乎将路围得水泄不通,于湘握着剑的手一直在颤抖,她踉跄几步,眼里满是错愕:“不、不对,为什么这里会有妖怪?明明前几天都没有!”

  安澈将她拉到身后,并不打算硬碰硬,如果只是一只,那团子完全能消灭掉,可听这声音起码二十来只:“先走。”

  他一把将团子抱起来,带着两人向前跑着,身后的妖怪不知疲倦地跟上来,吞咽的声音在深夜很响。

  于湘的声音在奔跑中有些失真,风模糊了她的声音:“南祭台就在前面,他们午夜时会换一次班……大概半柱香以后。”

  “再拖一会儿时间。”

  村子其实不大。

  但他们跑起来的时候,却发现这村子的路好像无穷无尽,身后的怪物却近在咫尺。

  他们白天去过南祭台,安澈还记得那木头台子的模样和木头上漆黑的血,他看到不远处就是祭台。

  身后的苏元子闷着跑了一会儿,忽然怪叫了一声:“有妖怪在抓我!救救我!”

  安澈分神回头了一瞬,就见身后三道如同鬼魅般的影子围上来,严严实实阻拦住他的路。

  他心头一紧,剑意凝起,挥剑朝狼妖斩去,只见狼妖冲上来似乎想硬撞上来,他当即剑式一变,速度慢了下来。

  狼妖却不跟他硬来,慢吞吞如同戏耍般阻碍着安澈前行,他咬牙一剑斩开拦在面前的狼妖冲出重围,周围漆黑一片,却已经见不到苏元子和于湘的影子了。

  狼群重新围了起来,他剑横在身前,又见一道黑影掠过,落地时发现正是去而复返的团子。

  团子又变大了些,十来岁的模样,灵活地游荡在狼群中,此刻他受到的限制变得很大,应战也极为勉强。

  安澈从怀中掏出符文挥出去,符文瞬间爆炸,对狼妖的伤害也收效甚微,反而有几只狼妖被惹怒咆哮着朝他冲过去,他应战间无意被狠狠撞在矮墙上,肩胛登时一阵刺痛。

  那狼妖捕捉到他的惫态登时扑过去,又被安澈勉强挡过。

  他唇角溢出丝丝鲜血,将苍白无色的唇浸染至深。

  团子登时怒吼着撕咬面前的妖怪,他已经有些精疲力竭了,甚至无法维持人形,先是四肢微微融化,变成最初那果冻似的模样,浑身是化不开的黑,他身体仍旧很大,却不像冰泉里那样大得没边儿,大概只有三米高,团子的形状在慢慢变化,他的脸皮已经摊开在果冻上,圆润的皮肤忽然裂开无数道缝——那大概是嘴。

  他——或者说它,像是曾经在冰泉里那样完全失去了理智,只剩下兽性的破坏欲和恶意,想疯狂地吞掉周围一切事物。

  它猛地弹跳起来,浑身上下的嘴全部张开将那些粗制滥造般的妖怪咬住、嚼碎,一连吃掉了十来只只狼妖。

  盘旋在周围的狼妖终于有些畏惧了,它们犹疑地徘徊了一会儿,终于有第一只妖选择了离开,接着它们像是约好了般陆陆续续地离开。

  团子圆滚滚的身子仍旧狰狞可怖,他眼睛不知不觉滑到了脑袋上,转向安澈时那颗眼珠里仍有未褪去的疯狂,只要看一眼便会毛骨悚然。

  团子缓缓挪动身体,走到安澈身边,它的身体相对安澈来说实在过于庞大,浑身上下的“嘴”还在滴血。

  安澈衣衫依旧是白的,广袖云袍,干净整洁,他坐在地上微微抬头,玻璃珠似的眼睛是透亮的。

  即便受伤,也是冷清而脆弱。

  跟丑陋的团子天差地别。

  团子尖锐的牙几乎要碰到安澈,却见他抬手,轻轻抚摸在团子柔韧的皮肤上,那靠过来的庞大身躯顿时停住,眼里的猩红未减半分。

  “吃。”团子这个形态的声音不像孩童时那样清脆,调子很古怪,几乎要听不清说的什么。

  它龇着牙,于是浑身都开始抖:“吃、掉你。”

  安澈头抬得更高,对上团子头顶上那孤零零的眼:“为什么,你又饿了?”

  团子艰难地说:“保、保护你。”

  安澈表情平静:“吃掉我只会死,不能保护我。”

  团子很执着:“可、可以!”

  它又张开了最大的那张嘴试图将安澈吞进去——照霜剑横在它口腔里,强迫它后退。

  安澈把剑朝前抵了下,威胁道:“闭上嘴,变回去。”

  团子气得蹦了下,地面都在震颤。

  安澈嘴角抽了抽,他手指擦去唇边血迹,轻咳了两声:“别闹,闭嘴。”

  团子委委屈屈地闭上嘴。

  虽然它不怕那把没有修为加持的剑,但它怕安澈冷着脸骂它。

  但它很不服气,安澈从来不信它!

  生气了!

  团子怂怂地变小了身体,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嘴也随之缩小,尖锐的牙消失不见,变成了巴掌大小的小黑团。

  安澈把它重新捧在手心里时,就看到这小团子扭着身体背对着他,看着像只气鼓鼓的河豚。

  他戳着团子的身体,熟练地威胁:“再生气把你丢掉。”

  团子气得哇哇叫:“坏、坏人!”

  “话都说不清楚还学人家骂人呢,闭嘴吧你。”安澈将它嘴捏住,“天天这么吵吵闹闹的,吃这么多脏东西都堵不住你嘴,我好像从没见过你刷牙,怎么这么不爱干净。刚才还想吃我?口水鲜血差点没弄我一身,是该给你好好洗洗了。”

  团子用实力证明一张嘴被捏住,还有无数张嘴可以用,它浑身鼓鼓囊囊的:“不、洗。”

  安澈挑眉:“这么脏还不洗,晚上可别进我房间。怎么,昨天没给你洗干净?我看着不是挺干净的,白白嫩嫩,比一开始好看多了。”

  团子憋急了,整个团几乎膨胀到一倍大,小嘴第一次完整说出四个字:“我!讨!厌!你!”

  安澈将它整个团捏住:“抗议无效。”

  他肩膀刚刚被伤到,此刻微微转了下胳膊,立刻感受到火辣辣的疼,修士本身自愈能力很强,但他修为被压,到底受了不少影响。

  这时候再去南祭台那边显然已经错过了换班时间,情况未知之下他并不想跟护卫直接对上,思索片刻他还是回了阿玉家。

  进门的时候,他去阿玉房间看了一眼。

  床上平躺着的阿娘仍旧是那个姿势,无声无息,如同死人一般,身边那个小小的鼓包也一模一样。

  很正常。

  安澈收回视线,回了房间。

  他从进入秘境以后从来没睡得太沉,担心被秘境里的怪物偷袭。

  ·

  云梯上,高高在上的神明捧着仙瓶,轻飘飘撒下露水。

  那金灿灿的露水从高空洒落下来,安澈退了两步躲开,却还是不可避免碰到两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