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人不算太熟悉。

  小时候萧景舒更多待在大长老身边,而安澈是留在梦泽真人手下亲自抚养的。

  安澈对小时的萧景舒丝毫没有对师兄的崇拜,反而觉得他很麻烦。

  有一回下午安澈到各处宗门玩了一圈儿,正坐在主峰一棵仙树上百无聊赖,就见下边萧景舒目不斜视地路过。

  彼时安澈刚巧因为淘气被梦泽真人训斥了一顿,此刻见萧景舒装没看见他,当即好奇心就起来了。

  他趴在树丫上,探着脑袋问:“喂!下面那个……师兄?你是不是不会说话啊,我在学堂里叫你名字你怎么没回话?”

  萧景舒被叫住才抬头,眼神莫名地瞥了他一眼。

  安澈对他的情绪无知无觉:“萧景舒师兄?师父总说你沉稳,因为你是个哑巴?”

  他确实从没见过萧景舒在他面前说过话。

  “要是我是哑巴,师父肯定可高兴了,他巴不得我能闭嘴,我都怕他晚上偷偷进我房间把我毒哑了!”安澈一开口嘴就停不下来,他干脆跳下树,小小的身子昂首挺胸地站在萧景舒面前,狐疑地盯着他,“你是不是也被师父偷偷毒哑了啊,九阳宗不是不招哑巴的吗?”

  年纪还小的安澈不懂世事险恶。

  萧景舒第一次在他面前开口,伴随着一个嘲讽厌恶的冷笑:“蠢货。”

  安澈大惊:“你会说话?!”

  萧景舒:“……”

  他似乎是气到了,抱着剑转身就走。

  只是刚走了一半又被安澈拦下,萧景舒脸上隐隐有不耐烦:“我都骂你了还跟上来,是刚才没把你骂爽?”

  安澈有些迷茫:“可师父也经常这么说我,他还说现在多被自己人骂也好,免得以后出了宗门被别人骂丢宗门的脸。”

  萧景舒:“……师父真是没骂错你。”

  安澈这回皱了皱眉:“你是我师兄,我让你骂一次就算了,你可别得寸进尺。”

  萧景舒转过来面对着他,弟子服洁白整齐,依旧面无表情,年纪虽小,居然也能隐隐看出未来的几分傲慢与无情。

  他向来冷厉的眉眼望着安澈,像是第一次正眼看这个小师弟,最终又嗤笑一声:“蠢货,蠢得无可救药。”

  这一天两人都是带着伤回去的。

  安澈快及腰的头发被削了一半,右腿疼得走路都迈不开步子;萧景舒脸上多了几块拳头大小的淤青,眼角斑斑点点的血痕,肩膀起码半月抬不起来。

  向来守规矩又有一身洁癖的萧景舒是真受不了自己哪里有不完美的地方,他却要顶着这一脸的伤起码一周。

  宗门内谁不知道他的身份地位,所有弟子对他都恭恭敬敬,所有长辈看他都是欣慰赞叹,整个宗门也只有安澈会不由分说地来找他麻烦,也第一次把性情沉稳的萧景舒逼到跳脚。

  离开时他还怒骂:“一条疯狗!”

  他气安澈专挑脸打,无赖又难缠。

  到底还是两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安澈龇牙朝他做了个鬼脸,一瘸一拐地走了。

  不出意外,他们俩又挨批了。

  挨梦泽真人的骂安澈已经见怪不怪了,不过他还是第一次拉上萧景舒一块儿挨骂。

  他不记仇,出了门又跟萧景舒嬉皮笑脸:“哎呀呀,师父就是太死板,不就是同门切磋嘛,走,我带你去二长老那儿求点丹药,不然真像你一样死板,老老实实顶着伤去上课?”

  萧景舒抱着胳膊,冷冷道:“我不需要,要去你自己去,别来烦我。”

  要是他平时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做出这派头倒还是挺唬人,可惜他此刻鼻青脸肿,只让安澈觉得好笑。

  他想笑便当场笑了,惹得萧景舒又开始生气,周身气压低到几乎要凝成冰。

  安澈随心所欲惯了,他搭着萧景舒肩膀,倒是没想再激他,忍着笑说:“别气别气,啧啧啧,明日要是你真顶着伤去学堂,你那些小迷弟可要吓坏咯。”他语气诚挚,像是真在为萧景舒着想,“这样吧,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帮你求药把伤养好。”

  萧景舒下意识想冷嘲热讽,他从来不需要别人的帮助,更何况这个人几次三番招惹他连累他,他躲都还来不及呢。

  这时正在气头上,他瞥了眼安澈,就见这人圆润的杏眼眯起来,没长开的脸软乎乎,笑得跟狐狸似的。

  也难怪九阳宗的长老头疼于他的顽皮,却从来没人不喜欢他。

  萧景舒眯了眯眼:“哦?我倒想听听你还有些什么馊主意。”

  安澈喜滋滋地打着算盘:“我看你实力也不比我强多少,年岁也差不多大,你私下里叫我一声师兄,真情实意地夸我一声师兄真厉害,我去向二长老求来的灵丹就给你。”

  说完他还晃了晃萧景舒,眼里胜负欲很强盛:“怎么样?是不是很划算?”

  萧景舒冷笑一声:“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这回是萧景舒先动的手,斗完法两人身上几乎没几块好肉,躺地上喘了半天气。

  还是萧景舒率先撑着剑站起来,他一声不吭地收了剑,恢复冷静的他看着又有些不近人情。

  安澈仍旧懒洋洋地躺在地上,这回他不止腿疼,肚子也被这人阴了一下,颇有些头昏眼花。

  他见萧景舒要走,闭着眼开口:“你去干嘛?”

  萧景舒停了一下,仍旧站得很稳:“向师父请罪。”

  安澈翻了个白眼:“不是吧,你才刚被骂完一顿又上赶着过去干嘛?咱们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师父也不会追究什么。”

  萧景舒冷声道:“蠢货,你以为师父真不知道吗?”

  听这话安澈坐了起来,他眼里跃跃欲试:“跟不跟我打赌,师父他绝对舍不得再骂我一顿的。”

  他等了一会儿,萧景舒却没有再说话。

  似乎是不欢而散了,但两人之间的关系稍稍好了些,不再是之前互不相识的同门,而是——宗门里赫赫有名的死对头。

  萧景舒萧师兄可谓高山之巅的霜雪,是门内多少弟子遥不可及的存在,与他的实力同样津津乐道的是他的性格,大概天才都是冷漠孤傲的,他的身边自有一种距离感。

  而这一切在与安澈被同罚后打破了。

  他们两人在宗门内几乎是一见面就要打架的人,每打一次架都要被梦泽真人叫过去臭骂一顿,或是静思崖反省,或是抄书罚跪,可这也打压不了安澈越发昂扬的斗志。

  与此同时,萧景舒在安澈面前情绪波动越来越明显,会毒舌安澈骂他蠢,跟他打起来时也忘了那些根深蒂固的矜持高傲,真像个小孩儿一样发泄情绪。

  也不知是不是他俩互殴的次数太多,梦泽真人也发现他们之间奇奇怪怪的友谊,安澈再次请求出宗任务时他大手一挥,让萧景舒跟安澈一块儿去。

  安澈觉得真是纳了闷儿了。

  平时打架斗殴他见那张脸都快见吐了,这会儿出宗门个任务萧景舒也要像跟屁虫一样跟着,同坐一艘仙舟就算了,居然还要跟他同一间客房,偏偏师父还下了死命令要萧景舒看住他,这安澈还怎么出门玩儿?

  本来宗里就管得严,安澈费尽心思讨来一个出宗的任务就是为了在凡间玩个痛快,被萧景舒这样管着他头疼不已。

  他们已经到了客栈,安澈眼珠子转了转,凑到正沾墨写字的萧景舒身边:“诶,我们打个商量,你这两天就待在这房间里随便玩儿,不管你是写写画画还是摆弄那些鬼画符似的阵法符文我都不管,我出去打探一下这城里情况,跟这儿的老板多交流交流,也给我们任务多了解一些情况,怎么样?”

  萧景舒闻言不急不慢写完了一篇,等到一边安澈坐不住了要抢他的笔,这时才慢条斯理地说:“不行。”

  安澈大怒:“嘿你憋这么半天就回我俩字儿,逗狗呢?逗狗都没你这么敷衍!”

  萧景舒欣赏了一番自己写的字,瞥了眼安澈:“挺有自知之明。”

  安澈拍桌而起:“我告诉你今天你同不同意都一样,这个门我出定了!”

  萧景舒说:“我若是不让你出去呢。”

  安澈哼了一声,又开始跃跃欲试:“那就打一架,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拦我。”

  萧景舒从容起身:“如你所愿。”

  他们很有公德心地没在客栈里打,而是在外边随意挑了块空地。

  零零散散打了快一年,他们熟悉对方的攻势,萧景舒深得大长老所传剑法的神韵,举手投足皆为正式,又步步紧逼;安澈更为随意一些,虽实力稍弱于萧景舒,但他也更讲兵不厌诈,常常让萧景舒不上不下不好接招。

  他们时常斗得热血,上头时嘴上更得理不饶人,居然也亲近不少。

  两人身上伤都添了不少,安澈打得酣畅淋漓,接过萧景舒一招后刚想反击,就听见有一道若有若无、轻飘飘的哭声。

  这时正是晚上,安澈白天听城里的居民说这儿林子里传闻有孤魂野鬼,专门挑半夜来捉细皮嫩肉的小年轻去洞里吃人,他冷不丁听到这道哭声,手一抖,差点没把剑甩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