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澈居然默认了冬是他男朋友。

  邻居本来只是为了刺激他,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什么都没反驳,还想帮冬穿衣服。虽然他知道这两人压根不可能,却也很难止住烦躁的内心。

  安澈一直是个很简单的人,喜欢的时候恨不得十里八乡都宣扬得清清楚楚,讨厌的时候就漠视,对方死在他面前都无动于衷。

  做了他那么多年完美的工具,到头来也不过随手抛弃的垃圾。

  就像一个单纯又残忍的孩子。

  偏偏那人还一点自觉都没有,好像没有看到冬错愕而欣喜若狂的脸,也不在意邻居逐渐冰冷的表情。

  只有还对安澈抱有幻想的冬,才觉得自己不会是那个被抛弃的存在。

  安澈将冬杂乱的头发拨顺,不难看出手法生疏,却罕见地有耐心,“也不知道打理一下,傻孩子。”

  他当然没想过跟冬发展什么关系,只不过有外人在,他不方便解释冬的存在。

  冬顿时红了脸颊,清亮的眼睛紧盯着安澈。

  他穿好衣服,略显局部地站起来想说什么,就先一步被安澈打断:“叫哥吧。”

  在外人面前不能像之前那样肆无忌惮,冬瞥了邻居一眼,大概明白安澈的意思,他轻声道:“哥。”

  话音刚落,他忽然觉得脊背有些发凉,冬惊疑不定地扭头,跟邻居对视上了,就见他露出了个笑容。

  刚刚那个感觉简直像是被洪荒猛兽盯上了,冬顿时警觉起来。

  邻居没待多久就走了,安澈吃完饭把自己和冬浑身裹得严严实实,带着冬去了趟黑市。

  他把自己这些年零零散散做的器具带了大半,到熟悉的铺子上,冬负责变卖,他就待在后头老神在在地看书。柯洛老早就跟他见过面了,他是个闲不住的,见安澈看书他一个人溜出去找乐子玩儿了。

  记得安澈的人不少,没人认出他来,却有小半条街的人记得黑市有这么一个神出鬼没的人偶师,在冬摆摊后的那么几个小时,那些器具被掏走了大半,冬背着的干瘪背包也鼓了起来,里边数不清的铜币,甚至还有几枚银币。

  冬看着木木的,常年挤在橱柜里没怎么晒过太阳,看起来像个弱不禁风的小白脸,动作却意外的麻利,一双眼如同死水一般,不像个正常人。

  但也正因为这个,加之人偶师在黑市的名声,交易出乎意料的容易,愣是一个敢找茬的都没有。

  等到天慢慢热起来,到了中午,摊位上的东西几乎卖光了,只留下几个没人要的铁疙瘩。

  安澈握着那几个铁疙瘩把玩了很久才放回包里,说:“走吧,回去。”

  “好。”

  冬背着那一大袋铜币跟着安澈,

  他记得安澈向来跟宝贝这些零件,造出这一件基本上是他连续十来天处于高强度工作中才得到的,安澈甚至没让他经手过,向来是自己亲力亲为,像是对待自己最喜爱的孩子那样。

  为什么安澈要突然卖掉这些几年来的心血?

  这个疑问仅仅持续了一小会儿,他见到了另一个人。

  不,也可以说是人偶。

  这个被安澈寄托最大的期望,早早投放到人类社会,并被一直默默关注着的人偶——夏。

  冬从来没见过安澈那样开心,唇边的弧度那样雀跃,眼神柔软得过分:“夏,你在等我吗?”

  自从昨天被安澈找了一次就心烦意乱了一整天的夏眉头一皱:“瞎说什么,我就是凑巧路过,谁专门等你了?”

  安澈丝毫不在意他的态度, 想拉着他找地方坐下,没想到夏飞快地抽出手,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别拉我,直接走。”

  他找了个位置坐下,就见安澈慢吞吞从包里拿出几本破旧的书,他抽出其中一本,剩下的全部递给了夏。

  他抬头朝夏笑了笑,认真道:“你的基础不算很薄弱,在孤儿院应该也看过一些书,你其实很喜欢读书,对吧。”

  夏其实想反驳,他们每天在孤儿院做工,累死累活,哪儿来的这些莫名其妙的爱好,但他没能说出口。

  孤儿院这样的孩子有不少。

  做完工后,躲在壁炉边,藏在水井旁,摸出衣兜里叠的皱巴巴的纸,那样多奇奇怪怪的生字,只看插图都能看半天。

  他们出生于此,灰蒙蒙的天空和污浊的街道,一生看得到头。

  所以才更向往着外面的世界。

  有一点安澈说错了,孤儿院的孩子哪儿看得了书,从来都是捡的报纸看。

  夏其实没有什么不一样,但他在最初朦胧的意识觉醒时,就好似有人在耳边告诉他,“没用的”。

  即便再努力,他都离不开瓦约街。

  安澈没想过夏脑子里在想什么,他按班就部地教,只觉得夏突然沉默了不少。他最后拿出一本初级人偶关节详解,这本书看起来饱经沧桑,纸张泛黄,每页都起了毛边,封面还特意包了又包,像是曾经被人小心珍视,日夜翻看。

  安澈摩挲半天,像是在看一位年迈的老友,许久才递过去:“小心点保管,这本书可是珍贵得不得了,仅此一本,上面的笔记也别弄掉了,都是我做的。”

  夏接过手便知道安澈没说假话,这本书随便一翻便是满页的笔记,甚至有图文讲解,沉甸甸的,满页重之又重的心意。

  他的心情也随之而沉重,将书本抱着看了又看,声音艰涩:“为什么给我?你年纪看着也不大,应该在读书吧,你不要了?”

  安澈的回答却出乎意料:“读什么书,我已经被劝退了,学校觉得我太危险,还亲自把我送到看管所了。”

  “什么?”

  安澈说:“是被冤枉的,我又没杀人,只不过碰巧路过罢了。”

  夏有些错愕,又觉得确实如此,能认这么多字,性格这样温吞,看起来无忧无虑的,不像出了社会很久的人。

  “那为什么,选了我?”

  安澈认真道:“因为我很喜欢你,希望你能将人偶师这门技术学好。”

  夏捏着书,头脑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怎么没听过人偶师是什么职业?然后是,安澈刚刚是不是说了很喜欢他?

  这就说得通了,为什么他就跟安澈见了一面,安澈几乎对他倾囊相授,一点保留都没有,还总是用那样温柔的眼神看着他,

  夏一时之间心情复杂,瓦约街混乱惯了,像安澈这样赤诚的人很少见,也可以说完全没有,他也完全没有应对安澈的经验。

  他对同性恋的了解很少很少,他所在的孤儿院算是管得严的,纪律什么都很严格,曾经有一个四十来岁的护工趁着教孩子们干活的时候,拿了一罐五颜六色的糖果引诱那些十三四岁的小孩,让他们去房间等他。

  护工也把主意打在夏身上过,因为夏眉眼几乎长在他的审美点上,一等一的好看,叛逆高傲的性格更是让人心痒痒。护工呢,满脸胡子拉碴,一口黄牙不知道抽了多少大烟,邋里邋遢,简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甚至想将夏强行拖进去,结果没想到这小子脑袋被砸的满头是血还扑上去跟护工缠斗,一个花瓶给人开瓢,最后闹大了夏也只是多加了几个工时的活儿,护工直接被开除了。

  从此以后,夏对同性方面的事总有种恶寒,后面甚至发展到难以忍受跟男的有肢体接触。

  但是……他又对上安澈圆溜溜的眼睛,这人还止不住地催促他:“怎么样怎么样,想好了吗?”

  夏下意识说:“哪有这么快。”

  等到他对上安澈疑惑的眼睛,又猛然醒悟——哦对,安澈是在问他学不学造人偶,不是问他喜不喜欢他。

  安澈迟疑:“你是不喜欢这个吗?”

  “……我喜欢。”

  安澈眉眼弯弯:“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的。”

  夏心跳加快了些,扭头不去看他灿烂的笑容,他在心里嘀咕着,安澈这模样简直比表白成功了还要高兴。

  但他是绝对不会答应安澈的,他又不喜欢男的。

  临走的时候,安澈拉着他的衣角塞了一包油纸包着的东西,还没拿出来就已经闻到了里边扑鼻的香味,像是街上面包店里边那种油腻腻的奶油,不算太贵,但鲜少有人如此大方地送人。

  夏觉得烫手,皱眉:“你不用送我这些,留着自己吃吧。”

  昨天见面连饭都没吃上,差点被误认为是骗子,今天就屁颠屁颠跑过来送他面包——这人怎么傻乎乎的,捧着一颗真心举得高高的,生怕别人看不到。

  安澈一副不容拒绝的模样:“别跟我客气,你只管拿。”

  夏总觉得安澈说话时的神情和语气像极了孤儿院外那个拾荒的爷爷给他院子里的孙子塞东西的样子,是种说不出哪儿诡异的……慈祥。

  他有一瞬间恶寒。

  “我不要。”夏生怕这句话没有说服力,紧接着补了一句,“我不喜欢这个。”

  安澈果然停下来了,若有所思:“那你喜欢什么?”

  “……我不爱吃这些东西,你不用操心。”

  安澈大失所望:“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