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边,玻璃橱窗空空荡荡。

  奥尔丹吓得心脏一抽。

  紧接着,反应过来的他怒火涌上心头,猛地站起来:“你想死吗,装神弄鬼的做什么?!”

  安澈第一次对他的暴跳如雷无动于衷,过分的冷静:“哥哥,你想找什么?”

  奥尔丹怒极反笑:“我找什么还要跟你汇报?安澈,你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这个家能容忍你是恩赐……”

  砰!

  他身后那团东西动了,疑似拳头的东西将奥尔丹狠狠砸晕,扭曲的身体缓缓舒展,像长条面条,光溜溜的又滑又长,蠕动了整整两分钟才把躯体、五官摆在正确的位置上,从柜子上下来,落地的瞬间成了个相对正常的“人”。

  “人”又走了两步,终于变得正常,他越过奥尔丹,脚步落下连声音都没发出来,浑身光着,缓缓跪在安澈面前。

  声音古怪干涩,发音并不标准,像是声带还没扭过来:“主人。”

  安澈视线越过他,落在奥尔丹身上:“为什么突然跑出来。”

  这是他的第二个人偶,冬。

  他的认知与普通人有些偏差,在他眼里,他制造出来的人偶只是工具,就算有感知,有情绪,也不过一个稍微麻烦一点的工具,不用的时候就放在一边,用的时候再拿出来。

  平常的时候,冬都被他塞到窗边的玻璃橱窗里,终日待在那狭小、阴暗的地方,只有在日落时能看到太阳。

  那是他一天中唯一一次能见到太阳的时候,但随着被制造出来的时间拉长,他更加渴望自由,那是不被安澈赋予的东西。

  所以他偷偷溜出来,却还是被奥尔丹意外发现,他来不及回橱窗,只能缩在柜台上,祈求奥尔丹能快点走。

  事与愿违。

  冬沉默着,跪得更僵硬了:“对不起,主人。”

  安澈没多说什么,脱下外套扔在他身上:“穿好。”

  外套布料粗粝,还有余温,冬愣了一下,连忙穿在身上扣好扣子,好歹遮了一点,只是下半身依旧空荡荡的。

  衣服上面,有安澈的气息。

  不是浓郁的香气或汗味,只有干净而温暖的感觉,冬揪着衣服下摆,忽然感觉脑子里有些难受,脸上快要烧起来了。

  从来没有当过一天人的他不知道,这种情绪叫羞赧。

  安澈没注意人偶复杂的心情,指了指奥尔丹::“把他弄起来。”

  冬手脚麻利地把昏迷的奥尔丹架起来,就听见外门传来开锁的声音。

  他们对视一眼,安澈飞快说:“把他弄到自己房间去。”

  冬也用了自己最快的速度带走奥尔丹,安澈走出房门,看到已经走到客厅的芙斯托,她依旧美丽温婉,却像是换了一套衣服,裤腿的泥泞不见了,那个巨大的背包也不见了。

  安澈走上前,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妈妈,您回来了。”

  真巧啊,他刚刚把奥尔丹放倒,芙斯托就赶回来了。

  是不是生怕他这个“杂种”对奥尔丹做些什么?明明平常他才是被欺负的那个。

  芙斯托看到他像是松了一口气,温柔地揽过他,手掌抚过安澈脸颊:“我的宝贝,我真想念你,你知道我一天在那小医馆忙碌着,只有想着你的脸才有力气坚持下去,我最爱的孩子。”

  安澈将脑袋埋在她颈窝:“我也想您,我也爱您。”

  尽管他知道,芙斯托今天并没有在小医馆做工。

  “我的孩子,你善良得像天使。”芙斯托喃喃自语,又问道,“你的哥哥奥尔丹呢,他怎么没过来?”

  安澈听到这个名字瑟缩了下,温顺地靠着芙斯托:“哥哥说今天很累了,他提前去休息了,让我不要打扰他。”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对奥尔丹的不安和恐惧,都能知道他过得并不好,芙斯托却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只摸着他的脑袋。

  “那以后就不要打扰他了,让哥哥休息。”

  然后她松开安澈,朝奥尔丹的房间走去。

  安澈站在客厅,低头死死咬着嘴唇。

  半晌他才僵硬地转身,回到自己房间,一开门就见冬缩在书桌旁,见他进来缓慢地跪下来,身上还穿着他的外套。

  安澈没理他,兀自上床将脑袋蒙进被窝里,今天一连串的事故太消耗他的体力了,刚躺下没多久便睡着了。

  没有指令,冬便一直跪着,直到跪到深夜,觉得安澈大概率不会有动静了他才起来,悄悄走到床边。

  被窝太闷,安澈早就把脑袋探出来了,冬痴痴地看着他,忍不住又凑近了些,悄悄数着安澈浓密纤长的睫毛,观察着鼻子、嘴唇,连蓬松柔软的金发翘起小小弧度都能让他看半天,像是从来没见过这人一样。

  他确实没离安澈这样近过。

  甚至冬觉得安澈睡得太熟了,他悄悄伸手碰了一下安澈的脸颊,又嗖地缩回去,只觉得脸上很热。

  此前一直浑浑噩噩的意识第一次有了具体的想法——想得到自由,想一直陪在主人身边,做一个有用的工具。

  夜深人静,本不该再有什么动静,偏偏房门又响了,冬警觉地藏在柜子里,看到芙斯托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她小心地查看安澈有没有睡熟,替他掖好被子,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接着,又在床头柜放了一个又小又红的苹果,轻手轻脚走出房门。

  ·

  第二天早晨,安澈睡醒的时候家里分外安静,他穿好衣服,看到柜子上的苹果愣了一下。

  那个苹果太小了,像是没长好一样。

  但安澈从来没吃过苹果。

  安澈将苹果揣在兜里,看到橱窗里的冬慢慢爬了出来,他又不穿衣服了,那件外套被他叠得工工整整,像是悉心照料过的,比他本人还要干净。

  安澈不解:“干什么?”

  冬抬头认真地看着他:“我想跟你一起出门,保护你。”

  这回安澈皱了下眉。

  他从来没听过冬提要求,他跟冬的相处模式是相当传统的主仆,他从来没想过冬会有其他想法。

  其实他跟第一个人偶关系更加纯粹,只有命令存在。

  冬大概猜到安澈的想法,又低下头,将干净的衣服放在凳子上,悄无声息地想缩回橱柜。

  “……把衣服穿好。”

  冬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安澈。

  安澈一向很难承受别人如此炽热的视线,面无表情地别开脸:“不想出来就算了。”

  冬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连忙穿好衣服,低声道:“谢谢您。”

  安澈干巴巴地回:“不用。”

  ……怎么想怎么奇怪。

  曾经冬还是工具的时候他就不用在意这些,想说什么说什么,直到冬不再是跪立,而是第一次站在他面前,他才突然有了真实的感觉——他造出了夏,将夏放在人类社会培养,把夏当成自己的孩子,那么冬呢?

  冬是一个不够完美的失败品。

  可安澈第一次发现,冬会用充满仰慕和喜爱的眼神望着他,尽管冬并不知道这些情绪为何产生,却深深地依恋着安澈。

  安澈拉着他的胳膊,让他坐在矮凳上:“别乱跑,我出去看看。”

  冬点头:“是,主人。”

  他收回手的时候仍然能感觉到那奇怪的触感,尽管由他创造出来,却是造成后第一次主动去碰触。

  外面空无一人,芙斯托不见了,奥尔丹也出了门,桌上留了两块面包和一盘小青菜,安澈没动,把冬叫了出来。

  本来想着要是家里有人,他就让冬从窗外爬到一楼,现在看来倒是不用这么麻烦了。

  他今天还要出门,当然不能让冬只穿上衣,指挥着他把阳台上晾着的裤子取了下来,敲门声适时响起。

  安澈跑到猫眼上看了一眼,发现是自己的邻居,他下意识打开门,就见邻居朝他露出了个温和的笑容:“早上好,安……”

  “早上好。”

  安澈说完,才发现他盯着屋子里出神,一回头,发现冬居然站在客厅,衣衫单薄又空荡。

  那两条细白光滑的腿明晃晃地露着。

  冬完完全全愣住了,后知后觉自己可能惹了大祸,刚刚获得自由,可能立刻就要失去。

  他眼里蓄起水雾,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主、主人。”

  邻居嘴唇的弧度变平,琥珀色的眼睛看不出情绪:“安,这身衣服我昨天见你穿过,他穿着你的衣服,叫你主人?”

  “他是你的男朋友吗?”

  安澈脑子里轰的一声炸了。

  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就沉默,这是他一贯的作风。

  只是越沉默,越让人觉得他是在默认。

  邻居似乎不经意地重复那个词:“我就是来坐坐,还不知道你居然真有个男朋友。虽然现在关心取向问题的少,但找个男朋友还是会被当异类吧,你们真勇敢。”

  他知道安澈一向不喜欢跟别人有什么联系,更讨厌被当做异类、怪胎,尤其讨厌自己混血种的身份。

  一个不够完美的失败品,自然不被安澈喜爱。

  他故意这么说的。

  但安澈居然只是愣了几秒,就镇定自如地走到冬面前,扶起他瘫软的身体,语气平静:“让你看笑话了,他确实有点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