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远强迫自己提起所有精神来应对,眼前的男人尽管仍然摆出一幅一贯的从容的样子,但是衬衫领口有些乱,头发也不像平时那样整整齐齐,可见他的今天也过得不太容易。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他沉声问。

  谢之靖轻松道:“我在你皮肤下面安装了追踪器。”

  梁远感觉一阵齿冷,旁边的梁昶文突然出声问:“你想做什么?”

  谢之靖的目光打他身上轻飘飘地一扫而过:“大哥还是不要说话了,我现在心情不好,伤了你阿远又要怪我。”

  梁远倏地抓紧谢之靖的手腕,他朝着梁远笑了笑,抬了下手朝手下示意:“时间紧迫,我们还是趁早解决。”

  后面的人从车里拉出来一个被捆着的人。他跌跌撞撞地被拖着走了几步,走近了梁远才看到他遍体鳞伤的身体,冬天的衣服本就厚重,但是他的外套直接撕裂了多处,从伤口处渗出一片片干涸的血迹,像是直接被鞭子之类的东西抽出来的。

  是程旭。

  梁远控制不住地要站起来,肩膀却被谢之靖死死地按住了一动不能动。

  旁边的黑衣人揪着程旭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梁远这才看到他的脸被揍得肿了起来,眼眶整个被淤血包住,只剩下一片乌黑。恐惧感漫上心头,谢之靖曾经说过的那些话浮现在记忆中,梁远转过头和谢之靖对视,嘴唇颤抖,想要说话又怕激怒他做出更加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谢之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神情像是在享受梁远此刻的恐惧。他抬了抬手,手下就把程旭嘴里的布拿了出来。程旭剧烈地咳嗽了一番,抬起头来,声音沙哑道:“不快点逃吗?谢之靖,通缉令已经发下来两个小时了,我要是你一定屁滚尿流地跑,去求求你那些老朋友——说不了他们会在什么运输畜生的车上给你留个位置呢。” 旁边的黑衣人直接往程旭头上狠狠地打了一拳,力气之大让他直接面朝下趴在了地上,程旭的手撑在地上动了动,一时半会没有起来。

  梁远猛地在谢之靖怀里站起来要冲过去,谢之靖这次倒是没有拦着他,冷眼看着梁远半跪在程旭身边颤抖着要把他扶起来。

  “阿远。”谢之靖平静地问:“我之前跟你说什么来着?不要靠近他,对吧。”

  梁远半搂着程旭,头脑在疯狂地转动以试图找到应对现在这个场景的办法。他抬起头看着谢之靖,尽量冷静地说:“没有他也是一样,谢之靖。我是跟警察合作,不是跟他合作,无论是谁,只要有能离开你的方法,我都会同意的。”

  谢之靖双手抄在大衣的口袋里,脸色在阴影中看不清楚。他的声音微微上挑:“故意激怒我?”

  “为什么要骗他……咳。”程旭咳嗽了两声,听声音像是血沫呛进了气管:“为什么不告诉他我们已经上过床了?还不止一次——木木,你跟别人肯定不会这样的,为什么不告诉他让你下定决心背叛他的原因正是我呢?”

  “你闭嘴!”梁远吼他,近距离接触后他发现程旭身上的上比他想的更为严重,手心里都是湿漉漉的粘稠的血,在那一句话之后他几乎能感到环境里让人战栗的针扎般的寒意。

  谢之靖俯视着自己的丈夫,他的怀里抱着另外一个男人,他的出轨对象,他背叛自己的鲜活的证据,那个从小到大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出现的男人,他无数次信誓旦旦向自己保证再也不会去见的那个男人。

  而他此刻正因为担心这个情人将会遭遇的对待而感到对于自己丈夫的恐惧。

  谢之靖问:“阿远,你哥和这个东西,你想要哪个?”

  梁远立刻明白他想做什么,他抓着程旭胳膊的手蓦地收紧:“不——谢之靖——”

  “做错事就要受到惩罚。你选择杀了你哥,就等于拿你最重要的东西来换,姑且算有些价值。”谢之靖淡淡地说:“选择杀了他的话,我可以当做这场出轨没有发生过。”

  梁远感觉全身都陷入了冰冷的绝望之中,他的视线所及之处就是那个寸头男人的尸体,血流出来还是温热的,睁开的眼睛昭示了所有的杀戮都在眼前这个男人的一念之间。 再往后,在车子旁边,梁昶文被人挟持着看着这边,虽然听不见,但是目光中还是流露出几分焦急。

  手突然被人握住了,程旭冷静地对他说:“不用害怕,木木。”

  “谢之靖所有明面上的身份名誉今夜之后将不复存在,就算他能侥幸逃脱围剿,他也再没办法出现在这个国家任何一处灯光下,而是只能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四处逃窜。”程旭说:“我下去之后跟我的队长也有了交代,我完成了他交给我的任务。”

  “我们。”他停顿了一下,抬起头看着月光下梁远皎白的面容,神情恍惚了一下:“我们下辈子也可以在一起,本来就是我们两个的事,一开始就是我们两个在一起。没有外人的插入,我们可以按照计划在老死之前将你十七岁的愿望都实现掉。”

  梁远抱着他的手情不自禁的用力,泪意上涌,他却抬起头看向对面的谢之靖。

  那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脸色苍白,看着眼前这对苦命鸳鸯,慢慢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改主意了。”谢之靖突兀地说。

  他抬了下手,很快就有人过来强行从梁远怀里把程旭拖了出来。程旭本身就伤痕累累,挣扎的力道几近于无。梁远被谢之靖禁锢在怀里一动不能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程旭被拖走。这时候,旁边走过来一个手下拿着手机快速走过来:“先生,警察有一个分队朝这边过来了。”

  谢之靖淡淡地瞥了手机上的消息一眼,吩咐道:“把这边处理干净。”

  手下低头应是,谢之靖又随手指了下程旭:“喂他一片药,做成他自己开车坠海的样子。”

  梁远挣扎的力道猛地变大,谢之靖差点没有钳制住他,还被梁远的后手肘打中了肚子,发出一声闷哼。 梁远的嘴里被塞入了一个药片,还没等他吐就被人捂着嘴巴逼着咽了进去。意识很快变得昏昏沉沉,他仍然可以感觉到周围的事情,但是却没有一点反抗的力气,只能眼睁睁地任由谢之靖将他抱进车里。

  他在模糊的视线中看到程旭被人塞到车里,身体里面的每一处血液都在沸腾着尖叫,然而无论如何都动不了,只能听着车辆启动的声音。他躺在谢之靖腿上,听见上面传来男人冷静的命令:“分头开车。”

  梁远感觉像是陷入了寂静的深海一样,模模糊糊的,偶尔能在沉浮中听到一些外界的声音。他奋力想要睁开眼睛,但是脸上又被人轻柔地抚摸,让他更加昏昏欲睡。像是梦境一样,他好像听到了海浪裹挟而来的警笛声,但是随后很快又消失了。前面有人语速很快焦急地说着什么,随后是男人熟悉的声音。过了很久很久,又像是只有一分钟,巨大的爆破声响起,枪声突然密集地响了起来,梁远感到托载着自己的水流也不再平稳,而是宛如卷入了惊涛骇浪之中。他的胃一直在翻滚,太难受了,梁远终于奋力地睁开黏在一起的眼睛,狂风像刀子一样从他的脸上割过去,车窗玻璃已经碎了,外面追逐着的车的引擎声震耳欲聋。

  谢之靖的脸上被飞溅的玻璃碎片割出了血痕,头发也被风吹得凌乱不堪。梁远从未见过他这样狼狈的样子,尽管他的神情仍然是一片古怪的镇静。

  他张开嘴说了一些什么,但是环境太嘈杂了,很快就淹没在了呼啸的风声之中。梁远满怀恨意地瞪着他,他们坐在飞驰向末日的飞车上,梁远想要不管不顾地痛骂这个毁了他的人生的男人,然而他的身体还被药物所控制,所有的血腥味的咒骂都堵在喉咙里,什么都说不出来。

  谢之靖像是看出了他的意思,主动俯下身来,在梁远的耳边大声说:“从很久以前——我就希望这样了!从你第一次来安慰我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有一天我要死了一定要拉着你陪我一起!”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股癫狂的快乐,梁远的眼睛蓦地睁大。

  后面传来迫近的枪声,下一秒,失控的汽车从山路上侧翻了下去,世界颠倒的时候他被人紧紧地抱在怀里。身体在撞击中感到剧痛,等到车子终于撞到地面停下来的时候,梁远感到自己浑身的骨头都断了。

  车门摇摇晃晃地掉了下去,前面的司机已经没有动静了。

  ……结束了吗,梁远晕晕乎乎地想。血从额头流下来,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朝着车门的方向挣扎着爬了两下,因为重力几乎是被摔下去的。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突然被人猛地扑在了地上,眨眼之间,爆炸的火光和轰鸣的声音淹没了他,皮肤像要融化一样灼烧起来,最后一眼,他看到刚才推开的那扇门整个被冲击波炸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