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昶文盯着他看了几秒,才揉了揉额头:“虽然我本来就有一些预感……”他顿了顿:“这么说我之前查到的那些资料应该是真的了。”

  程旭坐在副驾驶上侧过脸来:“如果你说的是两年前C港口那件事,谢之靖把相关的证据都已经毁了。”

  梁昶文转过头来,像是要对梁远说些什么的样子,半响,他才说:“你这几年一定过的不好。”

  本来是没什么的,被关起来的时候都觉得没怎样,只自己哥哥的这一句话,梁远心中突然泛起无尽的委屈来。他把鼻腔里突然泛起的那股酸涩压下去:“也没有那么差。”

  梁昶文的脸色不太好:“是我的错,我当时没有看清他,还同意你们在一起……”

  梁远最受不了他哥用这种语气说话,飞快地说:“要怪也是怪我,要不是我坚持要和他好你也不会出事,怎么也怪不到你身上去。”

  “——两位。”前面传来程旭散漫的声音,他扭过来的半张脸在阳光下显得分外俊美:“要争到底是谁的错可以先等等,先把今天过完再说。”

  梁远他们并没有被带到警局,他们在中间换了辆车,然后被带去了一个储存警局档案的地方。

  “按照程序这样也不算错。”程旭说:“警局太显眼了。”

  早在半路上旁边的小警察就开始拿着仪器检查梁远身上的定位装置,戒指,衬衫上的扣子都被取了下来。梁远穿上程旭递给他的衣服,问他:“现在做什么?”

  程旭说:“等。”

  他们坐在那里一直等到傍晚五六点钟,冬天天暗的早,远处已经黑了下来。他们所在的地方环境安静,然而空气中就像埋着一个看不见的炸弹一样,每分每秒梁远都能听见倒计时的滴声。

  终于,在他实在忍不住要出去问问的时候,程旭推开门走了进来,他的脸色不太好看:“计划有变,你们要立刻走。”

  梁远猛地站起来:“怎么了?”

  “我们跟线人失去了联系。”程旭说:“谢之靖可能要狗急跳墙,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我安排了人护送你们出城,B市今晚会乱成一锅粥,对你来说反而是安全的,你和你哥去机场,先离开这——你现在属于重要证人,S市那边我安排了人接应。”

  梁远问:“那你呢?”

  “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程旭说:“今天对我来说才刚刚开始。”

  梁昶文双手抱臂:“为什么你这么肯定今晚城里会乱?”

  程旭看了他一眼:“这属于警局内部机密,恕不奉告。”

  外面的车已经准备好了,梁远上车之前,回头看了程旭一眼。他已经换了一身行头,看上去比上午那身更加重。梁远喊了他一声,程旭本来已经转身要走了,听到这一声才回过头来。

  梁远三步并做两步走过去抱住了他,程旭还没有反应过来,梁远就已经松开了胳膊,认真地说:“谢谢。”

  程旭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肆意地笑了起来:“你放心。”

  他笃定地说:“今晚谢之靖一定会失去他所拥有的一切。”

  梁远他们上的是一辆普通的汽车。除却他们车里的两个,后面的车里也还坐着四个护送的警察。不知道是不是受程旭那句话的影响,梁远确实觉得今晚路上不时有飞快地开过的车,还有一些年轻人骑着摩托不要命似的“刷——”的一声从车的另一边过去。在城区里骑这么快肯定已经超速了,梁远的心沉了沉,在快要出城的时候,果然在路口遇见一起连环车祸。

  前面的车堵了一排,旁边不时传来焦急的呼喊声。救护车的铃声就在不远处响起来,但是却因为堵塞进不来,旁边的人一边大喊着疏导人群,一边协助着跑进来的医护人员把人抬到担架上,开车的警察看了眼前面的情况,迅速下了判断。他去找后面的人商量了一番,在路边拦下了两辆摩托车,又等了一会,后面的人估计是看到这边出了车祸也不往这边来了,没有再拦到车。他走过来对梁远说:“梁先生,现在车堵在这一时半会动不了,我们先让两个人跟着你们,飞机就快开了,先送你们过去。”

  梁远没有异议。夜色降临,两边的路灯都亮了起来。距离飞机起飞还有一个多小时。飞机场建在城郊,要过去需要过一个跨海大桥。鼻尖已经能够闻到一股湿润的气息的时候,正对面突然亮起来车的远光灯,梁远被那束光刺的挣不开眼睛,他伸出手去挡的功夫,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声响,旁边两个警察骑的摩托被从侧面冲出来的一辆车“轰”的一声撞倒在地,甚至在地上打了几个旋才停。梁远心头剧震,车子一停他就下去想要去看那边的情况,然而胳膊被人铁钳般的手抓住了,梁远转头就看见面色凝重的梁昶文。

  “等等。”他说。

  前面传来车门关闭的声音,梁远转过头来,那人手里拿着个什么东西,伸手在被车子压住还没起来的两个警察面前分别晃了晃,那两人挣扎了几下,慢慢就没了动静。这时候又一辆车停了下来,下来一个手里拿着枪的人——梁远感受到梁昶文抓着他胳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幸好老子买了麻醉剂。”寸头笑嘻嘻地对他的同伴说:“最近查的紧,对条子下手太麻烦了。”

  前面的路被堵住了,梁昶文抓着梁远,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

  “那么……让我看看。”纹身的那个男人走了过来,一手持枪,一手拿着一张照片,对着梁远打量了一会,笑了起来:“错不了,谢之靖的男老婆。”

  寸头高兴地哈哈大笑:“真有你的啊……本来今晚全城都在找那个劳什子U盘,我也想去凑凑运气的,还是你眼尖,一眼就看出来堵车的时候车里下来的是谢之靖的老婆。”

  “U盘那么多大人物找,我们有个屁机会。”纹身得意地说:“倒是这么个大活人,被这男的捅了一刀谢之靖都忍得下来,我就不信拿这个换给他要什么他不给。”

  “老实点,我听说你还是那个什么……老师?”纹身朝着梁远威胁似的晃了晃枪:“你也不想断胳膊断腿吧,等你男人给了我们想要的东西,我们自然就会放你走。”

  梁远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他深呼一口气,慢慢地将两只手举了起来。

  寸头指了指梁昶文:“那这个呢?”

  纹身不感兴趣地打量了梁昶文一眼:“你那麻醉剂呢?给他们俩都来点,一起带走吧。”

  寸头不好意思地说:“刚才我怕不管用,又给那俩倒下去的警察补喷了几下,用完了。”

  纹身骂了句脏话:“你他妈的——那半瓶都能弄倒一头大象了。”

  “既然这样那也没办法了。”寸头悻悻地说:“谢之靖他老婆不能动,这个男的,为了防止他逃跑先给他腿上来一枪。”

  梁远的瞳孔蓦地紧缩。

  就在纹身调转枪口的一刹那,梁远猛地朝纹身男扑了上去,他刚刚已经看好方向,这样一下子男人的头正好磕在桥旁边的一个石头立柱上面。他像是被磕懵了,手里一松,梁远立刻把枪远远地踢开。几乎是在他动起来的同时梁昶文就朝着寸头冲了过去,两人扭打做一团。

  但是梁昶文毕竟身体还没有恢复好,梁远冲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倒在了地上,寸头两只手死死地掐着他的脖子,梁昶文的脸肉眼可见的涨红了起来,梁远想都没想从一旁的地上抬起来一块石头,直直地朝着那个男人的后脑勺砸了上去。

  寸头扭过头,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他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后脑勺,手上立刻沾满了血。寸头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朝着梁远走了两步,后者手里的石头掉在了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男人的动作,身体紧绷着提防可能的突然袭击。但是他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寸头离他还有两三米的时候直勾勾地脸朝下摔倒了。

  梁远一直提着的那口气松了下去,他感觉身体也松懈了下来,朝着梁昶文看过去。梁昶文先是按着自己被掐出淤青的脖子,身体稍微往后仰倒。但是紧接着,他就面色骤变,目光越过梁远的肩膀看向他的后方。还没等梁远反应过来,耳边就传来“砰——”的一声枪响,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整个被冻住了,跟着声音响起来的地方回头,他看着纹身男倒下去的身影。

  正对面,梁昶文手里拿着梁远刚才踢开的枪,还维持着刚才那个瞄准的动作。

  梁远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他走到纹身男旁边,看着他挣扎着呻吟了几声,然后没了动静。

  梁远手脚冰凉,他摸上纹身男脖子上的动脉。

  死了。

  梁昶文为了保护他,在纹身想要从后面偷袭的时候射杀了他。

  他站在那里,感觉自己如同堕入冰冷的寒冰地狱一样。

  梁昶文放下手里的枪,看着那具一动不动的尸体,脸上露出一些呆愣的神色,像是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一样。

  “……我好像总是照顾不好你。”半响,梁昶文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作为当哥哥的,真是失败。”

  他好像在刚才跟寸头的搏斗中腿受了伤,一时间站不起来,于是扶着地面半坐直了身体,将手里的枪扔在一边,声音沙哑:“快走,木木,以后要照顾好自己。”

  梁远三步并做两步冲了过去,蹲在梁昶文旁边,语无伦次道:“不不——一定有办法的,哥,是他们想要动手,我们只是出于自保——”

  “他手上没有拿凶器。”梁昶文说:“他刚刚站起来我就打出去了,这几年媒体爆出来的几例案子,判正当防卫的条件都非常苛刻——好了,木木,听话,快走。”

  梁远死死地抓着梁昶文的衣服,正要再开口,路上却突然又有了远光灯。他立刻转过头去,几辆车由远及近,在他身边停了下来。

  保镖拉开车门,黑色的皮鞋先下来,然后是身披黑色大衣的谢之靖。

  他扫视了一圈周围的情况,最后才将目光放到形容狼狈的两人身上。

  “这是在唱哪出?”他语气轻松地问。

  没有人回答他,旁边的保镖都恭敬地低着头保持缄默。

  地上刚才被砸晕了的那个男人突然动了下醒了过来,他捂着头,看到梁远身旁一动不动的同伴的尸体,弄不清状况就大声叫了出来:“你们对他干了什么——我们,我们认识李家的人,你敢动我们,李哥会替我们报仇的——”

  “砰——”

  梁远感到一阵耳鸣。

  谢之靖将用过的手枪随意地递给手下,皱了皱眉头:“真吵。”

  梁远看着面前那具今晚的第二具尸体,寸头死不瞑目,瞳孔不受控制的放大。

  谢之靖走到他面前,骨节分明的手抬起梁远的下巴,轻轻地叹了口气:“你还真是从来不让我失望啊,阿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