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之后。 梁远坐在轮椅上,坐在程旭的病床边削苹果。

  他的手还有当时被火烧伤的疤痕,使用刀子也不太灵光。削了几下就丧失了耐心,直接塞到嘴里吃了起来。

  “我以为你今天会去你哥那里。”程旭躺在床上,抬起眼看他。

  “他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梁远说:“只是刚刚从长期昏睡醒过来不久,身体还没有好全,本来就比正常人恢复的慢,医生说还要再留院观察一段时间。” 他说:“不如你的情况严重。”

  “我觉得我也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程旭挑起那双桃花眼,得意地笑了下:“幸好我聪明没吃那片药,不然你今天就只能在这见到一具尸体了。”

  他说的是玩笑话,梁远却听着听着面色难看了起来。 当日谢之靖出现在桥上的时候看着没什么异常,实则已经是穷途末路的疯子。仅仅一天,警局的通缉令下来的速度快的可怕,但是谁都没有想到谢之靖在逃亡的路上还有闲工夫将程旭一棍子打晕绑了上车。

  因为警察追的太紧,谢之靖走了之后他的手下匆匆给程旭塞了片药将车推进海里就走了,都没有来得及再检查人是不是确实死了。程旭将那片药吐了出来,将座椅的枕头拔出来用尖锐的钢管面砸碎了玻璃,拖着被揍得伤痕累累的身体游到了岸边。

  也是他命大,这几天海水流速不是很快,落水又是在跨海大桥刚开始的地方,没游多久就到了岸上,不久后警察大部队就赶了过来,他也因此得救。

  “所以说,幸亏我选择了这个职业。”程旭仰起脖子躺在枕头上,露出一段修长的颈部弧线:“要不是顾忌着杀警察麻烦更大,他肯定直接给我一枪,还用得着这么费心伪造意外事故现场?”

  梁远握紧了手里的水果刀:“并不好笑。”

  程旭无奈地挥了下手:“行行行——我都忘了你还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了,说吧,今天来找我,肯定有事情想问吧。”

  梁远看向他:“你们是怎么——怎么在一天内把谢之靖逼到这种地步的?”

  程旭微微一笑:“不是一天内,我们在窦队出事之前就在准备了。”

  “计划是这样的。”他不紧不慢地说:“先将你带走,谢之靖必然会动用他的关系来保你,趁他注意力在这件事的时候,谢之靖的二把手,张显东,会带着我们去拿U盘。”

  程旭说:“所以谢之靖把张显东杀了。”

  梁远蓦地抬头看他。

  “谢之靖一开始就知道张显东会背叛他。”程旭说:“说起来还是托你的福,张显东以前是杜华的人,行事狠辣惯了。谢之靖被你伤了之后修养了半年,这半年的时间让很多人心思都浮动了起来,毕竟并不是每个过惯了奢华旧日子的人都想洗白的。”

  “他应该有预感到什么。”程旭淡淡道:“我们怀疑之前警方跟张显东联系的时候,谢之靖就察觉到了。知道敌人在做什么,让事态一直顺着自己知道的方向发展,对他来说可能反而更加安全——所以他冷眼放任了事态的发展。” 他转过头:“就像他应该隐约知道你有接触警察一样,当然——从他在桥上的表现来说,这个傻逼应该不知道我们睡了的事。”

  “你当兵之后说话粗俗了很多。”梁远面无表情地说:“然后呢?”

  “以上,就是谢之靖眼中的警察的计划。”程旭说:“所以对他来说,杀了张显东,警方谋划了许久的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了。”

  “——但是不是的。”“得到张显东被杀的消息之后,我们就向各个道上的人放出了消息。说张显东被谢之靖杀了之后,他的弟弟,也在谢之靖手下做事,恐惧之下带着U盘逃跑了。”

  “B市没有人没听过那个U盘的事。”程旭的眼中有晦暗的光影:“谁得到了那个U盘,意味着谁就得到了通往权贵阶层的钥匙——根据我们掌握到的消息,甚至连现在政坛的一把手都有把柄在里面。”

  “于是各方势力都蠢蠢欲动起来。”程旭把玩着一只苹果:“甚至连我们的一些‘上司’,也陷入了秘密暴露的恐慌之中,只顾着四处打听,无暇顾及我们在做什么——毕竟在他们看来,我们当天的计划已经‘失败’了。”

  “于是我们就轻轻松松实现了真正的目的。”程旭扬起嘴角:“我们把‘证人’带进了B市。”

  梁远微微皱眉:“证人?”

  程旭低垂下眼睫:“要得到U盘太过不切实际了,这种关键核心证据,谢之靖放在哪里除了他自己可能谁都不知道——更何况,牵连的人太多,在时机未成熟的时候要对抗那么多敌人,可能反而会使自己深陷泥潭。”

  “说起来,这个证人你应该记得。”程旭转过头:“你还记得你曾经好心救过一个少年吗?在车站停车场,反而被他捅了一刀的那个。”

  梁远当然记得,那是他开始怀疑谢之靖的开始。

  “他手上有谢之靖犯罪的证据,他的父亲自杀前留下的,谢之靖非法筹资和将人逼死的记录。”程旭说:“因而才会一直遭到追杀。他在国外逃了几年,因为警局里高层有谢之靖的人,正常来说我们一把他带回来,谢之靖就会得到消息,我们没法保证他能活到庭审日。”

  梁远说:“所以这才是你们真正的计划,其他的所有都不过是为了将水搅浑。”

  “正解。”程旭夸赞道。 “当初谢之靖下了命令,因为担心你发现他在做什么勾当,所以放跑了那个男孩。”

  程旭若有所思道:“这家伙的人生中少有这种疏漏的时候。”

  戏剧性的,谢之靖做事向来谨小慎微,法律出身让他对经手的所有事涉及的留存证据都无比谨慎,然而最终将他击溃的破绽,却来源于他的一次疏忽。

  也许不能说是疏忽——更像是一念之差,为了继续在梁远面前扮演一个完美的丈夫。

  梁远闭上眼睛,整理好思绪后,才轻声问:“他会被怎么判?”

  “程序上来说,目前没有能证明他故意谋杀的证据。”程旭冷淡地说:“他做事谨慎,再加上那帮手下也真是忠心耿耿,能顶的罪都顶了,现场也处理的很干净……也可能是有什么别的人在保他,但是就算这样,他也就只能把命保下来罢了,仅此而已——上层社会那群人最是虚伪,不可能再和他有什么牵扯,他彻底完蛋了。”

  窗外的阳光将整个房间都照的亮亮堂堂,风把窗帘吹起来。梁远看着窗外明媚的光景,奇怪地发现当久违的自由到来时自己也没有预想的那么快乐。他想起来小时候和哥哥在老家玩,两人突发奇想一路向西,去到了河对岸一直只能远远看着的风车下面。刚到的时候确实很激动,但是紧接着,西方无穷无尽的田野就出现在了目前,眺望着看不见尽头的远方,小时候梁远拎着风筝,心里浮现出一股雾一样的迷茫。

  程旭看了一阵梁远的神情,突然说:“抱歉,我计划了一切,但是却还是疏漏了,让你们遇见了那俩小混混。”

  梁远迅速说道:“这不是你的错,谁能预料到那么巧,出城的地方刚好就有车祸。”

  程旭脸上的淤青已经消的差不多,俊美的脸又显现了出来,他深深地看了梁远一眼。“通缉令发出来基本上他的仇家都知道他要倒台了,最后被追车坠崖纯粹是他咎由自取。”他说:“即使他最后在爆炸的时候把你护在了下面,但是当初非要绑你上车,就说明他也没有多在意你的死活。”

  梁远回答:“我知道。”

  程旭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梁远,像是在确定他这句话是否出自真心一样。半响,他才从枕头下面拿出一份文件,情绪不高地递了过来:“你不用再想着给你哥找律师了,最新消息,谢之靖把跨海大桥上死的那两个小混混都认在了自己名下,他扯的那个鬼理由就是正当防卫。”

  梁远猛地抬起头。

  “噩梦结束了。”程旭拿着那份文件,轻轻地敲了一下梁远的额头,然后将其放在他的手心里:“我记得你小时候说起码要在30岁前写出和你崇拜的那个历史学家一样优秀的书来,你也不剩几年了,笨蛋,要更努力一点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