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谋杀亲夫之夜【完结番外】>第40章 番外——《不定项选择》

  #时间线在梁家出事之前#

  谢之靖睁开眼睛。

  他的房间朝南,采光非常好。姑姑因而给他挑了厚厚的窗帘,房间里此刻昏暗一片,但他听到了窗外清脆的鸟鸣声。

  昨晚熬夜学习到很晚,昏睡过去之前闹钟定错了时间,一直到现在都没响。他难得有这种睡到自然醒的时候,因此醒来后也没有动,放纵自己躺了一会。

  外面传来“噔噔”的下楼的脚步声,那人一边匆匆忙忙地下楼一边回答厨房里母亲的问话,声音由近及远。然后是开门的声音,昨晚下了雨,院子里应该又落了很多的叶子。人踩在上面咔嚓的、沙沙的声音,沿着敞开的窗户传进他昏暗的房间。

  谢之靖盯着天花板看了一阵,还是慢吞吞地起床了。他穿好衣服,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正好看到梁远在门口搂住程旭肩膀的那一幕。

  他是从两节阶梯上跳下去的,扑到程旭怀里逼得后者往后退了两步才站稳。雨下了一夜,早上起来就是万里无云蓝得透明的大晴天。前几日这人才和男友吵过架,在家里偶尔也会露出沮丧的神色,但是就在这一刻,梁远看上去和那些被雨水冲刷过重见太阳的绿色的叶子一样。他看上去是纯粹的快乐,崭新的、闪闪发亮。

  程旭看上去一脸恼火的样子,但是仍旧任由梁远一蹦一跳地拥着他往外走,两个人推推搡搡地在巷子里走远了,像是枝头蹦蹦跳跳然后一起飞走的两只雀儿一样。

  明明就在两三天前——两个人还因为一些琐事吵得不可开交。

  就像那些争执只是情侣间生活必然会发生的调剂品一样,就像无论经过多少次威胁、欺骗、失望,那两个人仍然会像被扔在下水道里的糖一样,仍然有一部分扭曲的欲断不断的连在一起。

  尽管天天都在看着、尽管故意地将自己塞到两人中间去,尽管一切都像他预想的那样发展,谢之靖发现自己还是会在看见那两人在一起的场景时难以抑制地产生焚烧般的嫉妒。

  他面无表情地将被金属窗户框勒出血痕的手收回来。

  第一万次看上去也和第一次没有区别,甚至在谢之靖坐在梁远身边听他慢悠悠地说话时,那种想法也会突然冒出来——为什么那一刀没有直接捅死程旭呢?

  他有点遗憾自己没能亲自动手,也许总有一天,谢之靖冷静地想。在他能够周密计划扫干净尾巴的时候,现在有了之前的那次失败,一旦动手难保会被人想起来他,程旭虽然是个没用的废物,但他的家世确实麻烦。

  而且他也不想让程旭现在就死——现在还不合适,戛然而止的总是容易成为人一生的遗憾和伤感,漫长的时间会将它美化成似乎很珍贵的样子。与其这样,还不如程旭活着,让梁远亲自去见证这段感情是怎么被庸俗的日常消磨掉的,让他知道他千挑万选的恋人也不过和路边经过的随便一个男人一样,暴躁易怒神经质,无能而且喜欢抱怨情人。

  梁远以前说他如果喜欢一个人就要把他捧作自己的星星,谢之靖要让他看着自己的星星摔进尘土里。

  这实在再简单不过了,那两人之间本来就有问题,他只要稍加诱导。而且梁远也并不聪明——或者说他在谢之靖心里一直都是个蠢货。

  有钱人家养起来的小孩,脆弱、理想主义、蠢。

  这是他被梁远救了的那次后出现在脑子里形容词。

  十岁的梁远想要送他去附近的诊所包扎,谢之靖不耐烦地推开他的手:“别碰我!”

  梁远穿着干净、看上去就很贵的衣服。一看就是家境优越的小孩,他出现在巷子里的时候看起来很害怕的样子,却仍然故作镇定地说已经报警了,警察说会一个一个地通知他们的家长。

  那些围殴谢之靖的人不情不愿地散了,临走前其中一个人还拎起梁远的领口把他往墙上摔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嗑到头了,梁远看上去懵了一下。

  那些欺负谢之靖的孩子看着人高马大的,但是这也是在他的衬托下。十岁的谢之靖因为长期营养不良看上去瘦瘦小小的,连梁远都比他体型大了一圈。

  他受了伤,没有抵抗梁远的力气,被硬拉着去诊所上了药。

  真恶心,谢之靖想,这种多管闲事的人,生活优渥不用为衣食住行发愁,就总是喜欢扮演社会中的“好人”。

  他冷漠地任由医生在他身上动作,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在那之后不久,他又见到了梁远。穿着另一套漂亮的衣服,站在穿着优雅的中年夫妇旁边,那个女人微笑着朝他招招手:“之靖,姑姑小时候还吃过你的满月酒呢,一眨眼就这么大了。”

  谢之靖的妈妈有些局促的站在一边,拍了拍他的背:“小靖,去和姑姑打个招呼。”

  不用母亲说他也知道,谢之靖扬起嘴角。他习惯于在大人面前扮演乖巧、惹人怜爱的好孩子。他的余光瞄了眼一旁露出惊讶神色的梁远,虽然这次可能会有一些别的情况,但是无所谓,他能处理好。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梁远并没有说什么。他从头到尾保持了安静,只是在梁妈妈推他出来时腼腆地笑了下,像是真的和他第一次见面那样:“表弟你好,我是梁远。”

  “我觉得你应该不想让你妈妈担心。”梁远坦白道:“所以我就没说。”

  这时候他们已经认识了一年多了,梁远时不时就跑来找他玩。即使谢之靖态度冷淡,他也依然能自顾自地讲话,自顾自地拉他出去玩。

  刚开始他知道谢之靖经常会在回家的路上被人欺负,于是自告奋勇跟父母说想和谢之靖一起回家写作业,然后在回家的路上难掩紧张地左顾右盼,一副出来打食又唯恐被捕猎的猫鼬的样子。

  谢之靖冷眼看着他那副蠢样子,不置可否。他这一年来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便宜亲戚都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孩子都是敏感的,他在学校里也这样,所以也没有朋友。谢之靖一直觉得这样挺好的,他不需要朋友——但是梁远不这样想,他的思维异于常人,譬如他觉得谢之靖没有朋友,因此他要加倍努力,把缺失的那些分量都靠他一个人补上去。

  他不知怎么地在瞒着双方父母的情况下找梁昶文帮忙解决了那些经常欺负谢之靖的人,然后周末没事就来找谢之靖一起玩。他蹦蹦跳跳地将自己塞入到谢之靖的生活中间,慢慢挤占了谢之靖的所有课余时间。

  然而谢之靖并不感到开心或者感激什么的,甚至可以说完全没有。

  他心知这不是一个正常的同龄的小孩的反应——正常来说受制于所谓的“社会教育”一些人会在道德的趋势下主动对困境中的同伴伸出援手,但是一般来说被拒绝或者冷待一两次后也就退缩了。哪有人跟梁远这样似的?

  ——他几乎像个燃烧的火球似的,谢之靖往角落里退一退,他就不死心地往里挤一挤,执拗地硬是要当他的“朋友”。梁远像是完全不会因为他的拒绝而心生沮丧,谢之靖过了两年才想明白,因为他的家庭、他富裕的生活,温柔亲近的父母给了他这样源源不断的内生的燃料,让他能一刻不停地发光发亮。

  但是凭什么?

  凭什么要来干扰他的生活、将他搞的心烦意乱?

  伪善的、过着“正常人”生活的小孩,偏偏要装出一副“我是想和你做朋友才粘着你”的样子,真恶心。

  在被强行拉着庆祝了谢之靖的十三岁生日的第二天,谢之靖做了个决定。

  他找了附近一个中年的混混,让他在梁远经过时装作发病倒在路边的样子。

  那天晚上他掐着点慢悠悠地过去,果然见到梁远一瘸一拐地往家走的背影。夏天的夜晚,他走过去,看到梁远的颧骨整个肿了起来,书包和手上的手表都不见了——那是前一阵他哥哥在欧洲游学带回来给他的,联名限定,价格昂贵,梁远喜欢的不得了。

  谢之靖低下头,发现梁远的膝盖处血肉模糊,还掺着砂砾和土,血也没停,一直在往外流。

  谢之靖的心里泛起一阵恶意的快感,梁远这样狼狈的样子让他的心因为期待而颤栗——快点揭下你虚伪的面具吧,他想。

  谢之靖带他去附近的诊所包扎——恰好是当年梁远第一次见面时带他来的那个,听梁远断断续续地讲完了事情的经过。

  “你后悔吗?”谢之靖问:“你经常做这种事吧。”

  梁远因为医生清理伤口的动作疼的脸上发白,闻言扭过头去,像是强忍着伤心那样,嘴上仍然固执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总归我做了我能做的,就像我爸说的那样,做决定总要承担风险的。”

  谢之靖挑起眉毛,只觉得他在嘴硬:“你的意思是下次遇到这种事还是要照旧?”他讽刺道:“路过的多数人都没有你这样的境界呢。”

  梁远咬着牙忍痛,听着这句话还是没忍住生起气来:“我为什么要管其他的人?他们做什么都有他们自己的理由,我只要做我能做的就行了。”

  他看着谢之靖,坚定地说:“再有下次我还是会去做的,总比当时走过去了,不管,然后以后午夜梦回后悔的好,有能力去救人为什么不去救?十次中总至少有那么一两次,我是真的能帮得到人的。”

  梁远因为绷带打结的动作嘶了一声,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对谢之靖说:“而且如果我因为被骗一次就放弃了,那你当时被打的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荒谬,谢之靖的理智说,你没有出现前的无数次欺凌我也扛下来了。

  但是他在梁远的眼睛里看见表情空白了一瞬的自己。

  那一晚梁远拒绝了谢之靖的搀扶瘸着回家了,他像是真的因为谢之靖的冷嘲热讽生气了。但是无所谓,谢之靖看着他的背影,知道用不了两天他又会忍不住靠过来的。

  他以为自己从这件事中已经得到了“梁远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这个结论,但是与此同时,那晚被揍的伤痕累累却含着眼泪认真对他说教的梁远却不断地出现在他梦中。

  在一些梦中谢之靖不耐烦地走开了,在另一些梦中,他将那人按在了床上,然后堵住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梁远在他的梦中发出难耐的喘息,他睁着眼迷茫地看着自己的样子让谢之靖牙齿酸软。渴望焚烧着他,在身体里四处冲撞找不到出口,谢之靖以为那是食欲,他想要将这个笨蛋嚼碎了吞吃入腹,然而在梦中他却本能的知道有另一种更加……的方式,能够让他被包裹在梁远温暖的怀抱中,能让他被紧密地包裹着,被纠缠着融化在梁远的身体里面。

  他开始习惯早起一会,去三四平米没有窗户的狭隘破旧的卫生间里洗内裤。

  谢之靖开始变化态度,他在梁远面前扮演被他水滴石穿的努力打动的朋友。在梁远对面撑着下巴看他写作业的时候,十几岁的谢之靖想的是哪里能够把他关起来永远见不到人呢?摧垮他坚韧不屈的意志,扭曲他的人生,让这人从里到外只能为自己所有,到那个时候,梁远还会像那个夜晚、像无数次在他梦里那样说“我不后悔”吗?

  梁远擦了把汗,在他对面抬起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自然地拿起谢之靖的饮料喝了一口。

  那一瞬间他又打消了那个念头,谢之靖又觉得梁远永远保持这个样子被他欺骗也不错,他想起梁远房间里的摆着的圣诞礼物,一个玻璃水晶球,里面在红房子前面有一只傻兔子,雪一直在下,他永远活在那一方世界里。

  这样也很好。

  这么想着的那一年秋日的某天,他在梁远家里留宿。早上出去时听见邻居议论,说附近那栋大别墅总算卖了出去,听说是卖给了政界某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梁远兴致勃勃地拉着他去凑热闹,搬家工人进进出出,门口停着辆黑色的轿车,某种低调的款式,一个满脸不耐烦的少年从里面走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