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远没能放纵自己沉浸在这痛苦中多久,第二天他仍然要上学。晚上还要去打工,他需要勉强自己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高效率的学习,他要做的事太多太多,以至于感情的事只能占据他生活的一小部分。

  但是也正如他预料的那样,放学时他依然看到了在校门口等他的程旭。

  梁远不想跟他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争执,沉默地跟着程旭坐到他的车里,才抬起眼说:“程旭,我们已经分手了。”

  程旭的脸上露出非常阴郁的神色,几乎是有点陌生的,但是只有一瞬间。他很快又恢复到往日里的样子,生硬地说:“我能理解你最近心情不好,但是不要说那种话,梁远,不要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做决定。”

  梁远感到一阵疲倦。昨晚他在家里痛哭过后一晚上没有睡,一闭上眼脑海里就是这些年和程旭的点点滴滴,他身体里有一部分挣扎着恳求不想要分手,与初恋情人分手的想法宛如斩断一臂。但是另一方面,他的头脑却居高临下地审视这段感情,然后清醒、冰凉地告诉他没有继续的可能。

  “你总是这样。”梁远说:“一吵架就认为我是情绪上头,总是高高在上、永远不承认我跟你是一样的。”

  梁远抬起头,和程旭对视,刻意忽略内心那些痛苦和不舍,冷静地说:“程旭,这是我认真思考后的决定,我们不适合。”

  程旭盯着他看了一段时间,突然身体靠过来将梁远抱在怀里。梁远本能地开始挣扎,然而程旭的力气出奇地大,他丝毫不能动弹,甚至被抓住的手腕已经有了要被握碎的错觉。

  梁远叫程旭放手,后者却听而不闻,在他耳边轻声道:“没有不合适,梁远。当初是你先来招惹我的,没有你说要离开就离开的道理。”

  梁远感觉后背的汗毛立了起来。

  他预想过程旭会因为他要分手的事大发脾气,就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这人总是在为各种各样的事无端生气——但是他没有想过现在这种场景,自己被预备役警察凭借体格压在汽车的后座上,身体受制动弹不得。而他的前男友平静的声音中蕴含着疯狂,对他说他永远不可能同意分手。

  万幸程旭没有再做什么,只是让司机将梁远送回了家。梁远下车时看到谢之靖提着一兜东西在往楼道走,远远地看见了他,便停下脚步等他过去。

  程旭下车给梁远整理了下他的领子,目光从不远处的谢之靖身上一扫而过,然后对梁远说:“你要乖乖的。”

  梁远一言不发,他仍然摄于刚才在车上程旭流露出的另一面的威胁。然后听到这句话,他难以自抑地生出一股混合着屈辱的愤怒。

  他什么都没说,直接转身向谢之靖走去。

  谢之靖什么也没问,他对着梁远展示了下塑料袋:“今晚吃排骨。”

  梁远随意地点了点头,他现在只想离程旭远远的,于是大步朝楼上走去。谢之靖跟他并肩,在最后一截楼梯那脚步停了下,转过身来,正好对上远远站着朝这边看来的程旭的目光。

  程旭看上去在思考怎么把他弄死。

  谢之靖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嗤笑一声,转身关上了门。

  程旭仍然我行我素地扮演着恋人的角色,尽管梁远的脸色冷若冰霜,他却仍然能像以前那样天天和梁远黏在一起,甚至于还想插手梁远晚上的打工——他试图给梁远介绍一份更轻松的工作,梁远几乎是在他开口的那一刻就想起了程旭妈妈的那些话。

  他拒绝了,并且言辞激烈地让程旭不要再插手他家的事。

  程旭不再干涉他打工的事,但是对于梁远提醒他两人已经分手的事过耳不闻。

  日常的生活中程旭甚至比起以前的骄纵变得通情达理很多,但是对于底线问题,他冷硬的就像一块石头。

  梁远感到自己越来越容易烦躁。但是无论他是讲道理还是怒气冲冲的斥责,程旭都是那句话“分手不可能。”

  梁远感到心力交瘁,但是很快,另一个事的爆发分走了他所有的注意力——他哥发现他出去打工的事了。

  梁昶文怒不可遏,梁远辩解道自己只是想让他的压力轻一点,不想在家当个一无所知什么事都要哥哥去承担的废物。梁昶文讥讽道:“你赚的那点钱够做什么用?你能做什么?扔下学校的事然后一辈子去捡你的啤酒瓶子吗?”

  梁远的眼眶几乎是立刻红了,羞耻感混合着怒意让他口不择言:“你不是也退学了吗?你有什么立场来管我?”

  梁昶文直接扇了他一巴掌。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感提醒着梁远刚刚发生了什么事,他出生以来从来没有挨过打。耳边轰轰的响,两个人都愣住了那里。

  梁昶文也像是刚刚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那样,他僵硬着身体站了一阵,冷冷地说:“就凭我是你哥,我就能管你一辈子。”

  他转向一旁站着担忧地往这边看的谢之靖,目光冰冷:“我知道你跟梁远关系好,但是下次再帮他瞒着这种事给他收拾烂摊子,我只能请你离开我们家。”

  梁远猛地抬头看他,不顾脸上的疼痛不可思议道:“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梁昶文简短道:“未成年人为什么要有监护人?就是因为你们没有能为自己选择正确未来的能力——至于为什么我可以这么说,梁远,这个房子是我赚钱在租,我就是可以。”

  梁远在谢之靖给自己上药时灰心丧气地对他道歉,懊恼不已都是自己连累了他。谢之靖却摇摇头说没关系:“昶文哥也是为了你好,这种话我从小听的要过分的多,而且谢刚可没有这种为你好的想法,他就是纯粹地对着无辜的妻子孩子发泄情绪。”

  梁远坐在那里,闷闷地说:“但是那也不是我哥可以对你说那些话的理由啊。你承受能力强是你的事,不能因为你挨骂不伤心就可以没有顾忌地骂你啊,这样的话岂不是这个世界上过的不好的人就理所应当承受更多?没有这种道理的。”

  谢之靖在他脸上涂药膏的脸顿了顿,另一只手情不自禁地往下滑,虚虚地握住梁远的喉咙。

  后者感觉痒痒的,不明所以地抬起头看着他,眼含疑惑,像在问他怎么了。

  这么一来他的脖颈就更加毫无防备的落在了谢之靖的手中,像一只温顺的羔羊。

  如果能把他掰碎吃掉就好了,谢之靖漫不经心地想。

  他收回手,面色如常地说;“是哦,这么说我是应该离气头上的昶文哥远远的,就不用受他这个委屈了——那你希望我现在离开吗?”

  梁远的身体一僵。

  谢之靖能看到他在想什么,从父母去世开始一直陪伴在身边的人,已经成了生活中理所当然的一部分,是朋友,是远房亲戚,但几乎类似于家人。

  然而在明确知道对方喜欢自己的前提下,要求对方提供情感价值,自身却没办法回应,这种选择在梁远这里是不能接受的自私的行为。因此正常来说梁远只会在谢之靖表白后选择远离他,在谢之靖住进梁远家里之后,他也一直是这么做的——然后他失去了父母。

  而对于刚刚失去家人的人来说,会更加本能的想要留住仅存的“家庭”的幻觉。

  因此——

  “我不希望你走。”梁远面露出挣扎的神色,但最终还是小声说。

  谢之靖站在梁远背后,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露出满意的微笑。

  他走过去,俯身将剪下来的纱布贴在梁远脸上,对着面露纠结的梁远轻快地说:“那我就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