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滴泪坠下的瞬间, 泥土之间轻轻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

  无垠的天穹之上,雷光电闪之间,遥遥倒映着女娲的身影。在洪荒之外的宇宙四方之中, 又是谁传来一声浅浅的叹息,宛如拂过大地的一阵微风。

  ……

  通天第一次独自面对着天道。

  他在朝生剑出鞘那刻便从未想过回头。

  净世白莲孕育而生的长剑继承了它最本质的东西, 从头到尾, 都透着一种纯粹无瑕的气息。

  而与之相对的则是倒悬在他身后的诛仙四剑, 其既以“诛仙”为名, 自然生来便为了杀伐。

  五柄剑交错着,凛冽剑意冲天而起,直冲向那浩瀚无边的混沌!

  天道垂首望着他, 目光森冷,祂手指虚握, 自肆虐的混沌罡风之中, 缓缓抽出了一把由法则构建的纯白长剑。

  无上大道凝结成了剑身,法则与规章化为剑上那一点寒光, 直至剑的末尾,缓缓垂下了黑色的剑穗。

  危险的气息蔓延开来。

  通天擅长用剑,他的剑道天生天成,是正大光明的杀伐果决, 亦是为众生挥落的生机一线。

  杀伐与生机,如此矛盾, 又如何和谐地组合在了一起,一如他整个人一般。

  天道的剑却是纯粹的规则,只是选择以“剑”的形式表现出来, 其实质仍然是缥缈无垠, 又高高在上的道之本源。

  混沌之中, 雷鸣震震,仿佛整片天地都在他们的交锋之下战栗!

  转瞬间,时空颠倒,混沌破碎。

  足以毁灭整个洪荒的力量绽放在这小小的紫霄宫中。引得宫阙一寸寸崩裂开来,又被罡风席卷着,彻彻底底地撕裂成了粉末!

  自洪荒开篇至今,历数万千豪杰壮士,何人敢对着洪荒天道悍然拔剑?!

  囚室之内,仿佛也被那摧天撼地的力量波及,自屋顶之上簌簌地落下粉末来。

  鸿钧微微抬首,又伸出手来,感知着外界的气息。

  他唇角微微上扬:

  ——那自然只有他的弟子!

  煌煌天威无处不在,混沌本就是祂的主场,可通天圣人一招一式之间,便令日月转换,天地失色!

  天道微微抬眼,神情之中竟忽然生出几分恍惚。

  ——通天的修为与对道的领悟,竟是比当初他们交手时更强!

  这才过去多少时间?!

  一年?两年?还是多久?可无论如何,那都是对天道而言,短暂到几乎无法理解的时间。

  一如通天对他无缘由的厌恶一样!这般修为境界落在祂眼中,也是不可思议到了极致!

  “难道,你是大道的私生子?”忽地,天道忍不住开口问道。

  通天握剑的手险些一抖,他嘴角抽搐了片刻,真诚地回答道:“贫道的身世,贫道还是十分清楚的,都到了这个时候,您还是不要纠结这些伦理问题了好吧?”

  毕竟……真正的“大道私生子”,不是他爹盘古吗?

  祂可是凭借一把开天斧,一力干掉了无数诞生在祂之前的兄弟姐妹们的绝世狠人啊。

  至于他上清通天嘛……大概是在努力子承父业,艰苦奋斗,争取干掉眼前的天道吧!

  通天垂落了眼眸,眼角余光瞥见了袖中的红线,流光波转,隐隐指向某个方向。

  他轻轻呼出了一口气,眼底那点情绪早已消失无踪,转而看向了眼前的天道。

  他与天道彼此对立,遥遥相望。

  隔开他们的,是一道狭长到割裂了时空的裂缝。混乱无边的气息从裂缝中传来,透着极致危险的气息。

  想也知道,要是真的跌入其中,那大概肯定要脱上一层皮的啦!

  就算对天道而言,也不是那么好受的。

  通天看了一眼,脑海里已经开始盘算如何利用这些乱七八糟的时空夹缝,手指仍然搭在剑柄之上,不急不躁地注视着眼前之人。

  天道同样看着祂,大概也是在计划着如何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吧?

  真刺激啊!

  圣人由衷地感慨了一声,眼底却漠然一片,下一个瞬息,猛然提剑而上!

  灼如烈火的剑意以焚烧一切的气势汹涌而来,只在刹那间,便占据了祂整个瞳孔!祂目光一缩,骤然往后退去!

  “上清通天!你便丝毫不在乎这具属于鸿钧的躯壳吗?”

  片刻之后,被生生削去一片衣袖的天道气急败坏地开了口。

  对面的红衣圣人专注地看了祂一眼,闻言挑了挑眉梢:“洪荒六圣之一,女娲娘娘,您听说过的吧?”

  天道:“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通天缓缓呼出一口气,对着祂一笑:“她是贫道的师妹,向来以造化道闻名于洪荒,惊才绝艳,天纵奇才一词用来形容她再准确不过。”

  通天:“区区一个躯壳罢了,只要我师尊的魂魄不灭,她有什么捏不出来的?就算圣人的修为有些麻烦,大不了就用无数天材地宝去堆,师尊的境界还在,修回圣人之境也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

  他说着,长剑一指,长眉一挑,眼底却无半分散漫之色,只余一片冷然。

  愈是提到鸿钧,圣人心底那无声无息灼烧的烈火便更胜三分。

  “至于您嘛——”通天微微一笑,笑意未达眼底,“还是趁早陨落于这洪荒天地之间为好。”

  他道:“逢年过节,我上清通天定会上您坟前给您烧香的!”

  天道险些气炸。

  “欺天太甚,欺天太甚!”祂的眼角抽搐着,目光冰凉地看着通天。

  天道:“上清通天!你以为何为天道?!就凭你如今的手段,便妄想令本座陨落吗?”

  通天心想:他确实不太懂,毕竟他又不是天道本道。

  但他知道一件事。

  这世上人人都是要死的,哪怕如他们这般与天地同寿的圣人,最终也同洪荒一道,埋葬在了时空的尘埃之中。

  既然如此,同样依赖着洪荒的天道,又为何不能一死呢?

  而且,他确实亲手“杀”死过一位天道啊。

  故而,通天只是轻轻一笑,眉眼愈发惑人心魄,映着那一身灼灼红衣,像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修罗:“那您就试试吧。”

  看这场滔天杀局,最终鹿死谁手?

  *

  洪荒之上,电闪雷鸣,骤雨纷纷,同样是一片世界末日般的景象。

  人族的族地之中,族长带领着族人,匆匆往高山上爬去,有些修为的负责带着那些老弱病残,急急地寻觅着周围最高的山峰。

  可群山也在摇晃,地崩山摧之景频频发生,庞大的山石以摧枯拉朽之势往下滚落,顷刻之间便令无数草木摧折。

  拼命往山上赶的人群们,眼睁睁看着泥石流滚滚而下,而下方却是不断汹涌而上的洪水!

  前后夹击,竟是必死之局!

  人族部落的族长目光僵硬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手指痉挛似的蜷缩了起来。

  他眉目苍老,身躯佝偻,下意识望向头顶的天穹:“圣母娘娘啊,这就是我们的命数吗?”

  他浑浊的眼中映出了铺天盖地的雨丝,灰色的天空,灰色的雨水,一切都透着毁灭的气息。

  旁边的族人死死拽着他的衣袖,将他拖往另一边的山洞之中:“族长,族长您不能放弃,万一呢?万一我们就能活下来。”

  人族修士们拼命救着一个个族人,向着各处赶去,不知何人提了一句不周山,他们恍然醒悟过来,毫不犹豫地向着远处奔去。

  洪荒之中,还有什么山比不周山更高?

  于此过程中,又有人顶着暴雨,对着族长大喊道:“娘娘在创造我们的时候就说过了,我们不可能事事都祈祷神明的庇护,若是一直如此,人族永远无法成为一个独立的种族!她永远也无法真正强大起来!”

  “这就违背了娘娘创造我们的初衷!”

  族长缓缓闭眼,握紧了手中的拐杖:“我当然知道啊。”

  可是在生死之交,谁能忍住不去祈求神明的降临?

  他忽而对着身边的人开口道:“不周山太远了,你们先去找一找系在岸上的那些船只,若是找不到船,找些木板系在一起,让人抱着那些滚落下来的树木!”

  族长道:“还有有修为在身的人吗?现在立刻带人,避开泥石流去这座高山的最高点。”

  他要做两手的准备,无论哪一边的人活下来都好,老弱病残们活不下来就算了,人族的年青一代,一定要活下来。

  不管发生什么……人族绝对不会灭亡!

  这样的情况不止发生在一处,几乎整个洪荒都陷入了滔天的灾难之中。命运转了个弯,到底顺着原先的轨道轰轰烈烈地进行了下去。

  不周山上,女娲强行叩问天机,半晌之后,她捂着心口,垂首吐出一口血来。

  “风希!”后土匆匆赶来,瞧见这一幕,顿时担忧了起来。

  女娲却已然挣扎着站起身来,她不再去看那天穹,转而抓住了后土的手,对着她开口道:“来不及了,我要去处理这场洪水。”

  后土:“等一会儿风希,你刚刚做了什么,为何突然吐血?”

  她急急地问,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又见女娲朝着她,扬起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后土,我不想信命。”

  她道:“哥哥说的对,算的再多也没有用,他那么精通卜卦之道,却永远无法避开自己的命数。”

  女娲:“既然无论如何命运都会如期而至,我只想尽我所能……再去挣扎一次。”

  后土怔然,女娲却已经挣脱了她的手,笑得愈发风轻云淡:“不必担心我,我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数。”

  女娲道:“而且,我可是洪荒的女娲娘娘啊。”